日本：无悬念的参议院选举，有悬念的修宪

孟晓旭

2016年7月10日，日本第24届国会参议院选举如期举行。此次选举备受关注，这主要是因为，这是新生的最大在野党民进党与自民党进行的第一场全国性政治角力，关系着日本政坛的重组与平衡。更重要的是，议席数目与修宪进程密切相关，涉及日本立国基础与发展方向。根据日本宪法第96条规定，修改宪法同时需要众参两院三分之二议席通过，而在此前2014年的众议院选举中，执政联盟自民党和公明党已经获得了超过三分之二的议席。

意料之中的选举结果

早在投票之前，日本各方民调就显示修宪势力有可能达到总议席的三分之二。果不其然，修宪势力大胜，执政联盟所得席位数超出了安倍政府所设定的半数改选议席即61票的“及格线”。加上没改选的议席，“修宪四党”，即自民党、公明党、大阪维新会、珍惜日本之心党的席位数已经超出了参议院总议席的三分之二。

同时，民进党则在此次改选中丢失了11个席位。民进党的大败主要有以下几点原因：首先，这是选民对民主党“余势”换血的第二步，民进党参议院议席的大量流失早在三年前就已注定。参议院每三年改选一次，这次改选的民进党议员正是2010年民主党执政时期在参议院占有优势的那一批议员的第二部分，民主党因为执政不力而导致政治势力日渐衰微，在2013年的参议院选举时，选民已经对2010年的民主党参议员中涉及改选者进行过一次“换血”，当时民主党也输得很惨。

其次，民进党自身能力不足，其采取的选举策略“补了西墙拆了东墙”。民进党是2016年3月以原有的民主党为主体，吸收了维新党的一部分而成立起来的混合政党。该党缺乏凝聚力和战斗力，没有明确可行的政策纲领，最大的政治目标就是打倒自民党，赢得选举。其在选民中既没留下过深刻的好印象，也没造成过很大的影响力，按日本选民的话说，就是没有“魅力”。对于这样一个为了选举而成立、换个新名来忽悠选票却依然没有提升政治能力的政党，长期受选举政治“蹂躏”的日本选民其实是比较反感的。

另外，从选举策略上看，尽管民进党首次团结了包括共产党在内的主要在野党在小选区协调派出单一候选人来统合票源，并共同以“修宪违宪”、“修宪危险”等为切入点影响选民，但正如日本评论观察指出的，在野党在联合的同时又暴露了对立，“貌合神离”难以取得选民信任。因为，这些在野党们尽管在使安保法案以及当前修宪“白纸化”（无效）的方面显示出了一致，但在经济政策、消费税增税、修宪的内容等方面彼此却有很大的差别。而选民更关注的则是经济和社会保障等问题，与在野党竞选纲领之间存在差异。

再次，自民党选举策略得当，且有赢得选举“独大”的组织优势和政治优势。自民党并没有陷入与以民进党为首的在野党就民众警惕的修宪问题进行辩论的“泥潭”，尽量不谈修宪，在为数不多的提到修宪的讲话中也向选民表明不会立刻修宪的立场。更主要的，自民党用安倍经济学的未知幻景进一步“诱惑”民众，主打“经济牌”和“民生牌”。而“政策缺乏”恰恰是在野党的弱项，自民党则在战后长期执政中养成了其他党派所不能比拟的大量政策型人才，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同时，战后长期的政治经营使自民党具有超强大的选举组织和选举运作力，加上公民党的联手，自民党更是胜券在握。日本专门研究选举制度的著名学者蒲岛郁夫的研究显示，公明党在帮助自民党获取更多选票上具有很大的作用。

最后，新的形势更有利于选票向执政联盟集中。一是国际形势的动荡。英国脱欧公投后国际市场的震荡、七名日本人在海外恐怖袭击中丧生、周边安全形势的不稳定等，使日本选民在日渐增进的求稳心理下趋于选择保守并更可靠的自民党。二是新《公职选举法》的施行。日本首次新增加了240万18～20岁的选民，这些年轻人没有历史负担，政治主张比较激进，对就业等社会保障和经济问题比较关注，倾向于支持自民党，此次选举中18岁选民的投票率高达50%以上。

日本尚未跨过修宪门槛

从这次参议院选举的数据层面看，“修宪四党”的票数已经超过了修宪所需要的“三分之二”门槛。但是，这并不表示安倍政府可以高枕无忧，可以通过走程序的方式顺利实现修宪。在修宪道路上，门槛依然还有，仍然不低，也不容易跨越。

对于修宪，日本每个政党都有不同的意见与主张，即使是执政联盟内部，自民党和公明党对于修宪也有不同的认识。甚至这次阻止修宪的主力军民进党也主张“构筑面向未来”的宪法，按照自民党的话说，“民进党也是主张修宪的”。因此，日本的修宪是个很复杂的事情。

具体看，在是否修宪问题上，日本各政党中大致分两派：一派主张修宪，这包括了日本的绝大多数政党。另一派主张战后日本宪法绝对不能修改，日本共产党就属于这一派。而在修宪派中，根据修宪时间和修宪内容又分为各种派别。以主张修宪的时间为据，分为主张在现政府执政期间修宪和留待以后修宪两派；从修宪内容上看，有删除“和平条款”派，有不删除“和平条款”派，有在维护和平理念基础上新增条款派，甚至还有重新自创宪法派。

而所谓的“修宪四党”，是对支持修宪的势力的笼统总称，并不是准确概括。比如最新的选后民调显示，尽管公明党中有90.9%赞成修宪，但赞成在安倍政府下修宪的比例仅为4.5%。而且，选前公明党也一再强调“（修宪）讨论尚未成熟到可以向国民展示备选项的程度”。对于修宪内容，“修宪四党”的主张也并不一致。在选举后的记者会上，安倍说“将以我党的方案作为基础”，表明了以2012年自民党修宪草案为依据主导修宪的想法，该草案主张修改和平宪法第9条。而公明党则再次表明了对第9条的“珍视”。大阪维新会选前则表态“将同意在国会展开宪法讨论”，但也就自民党提出的修改宪法第9条和新设“紧急事态条款”指出，“国民理解并不深入，此事为时尚早”。这些表明，由于修宪势力存在内部分歧，安倍政府的修宪之路即使是在参议院层面仍然存在制约。

对于在安倍执政期间修改包括和平条款在内的宪法而言，国民公投是更大、更难跨越的门槛。据日本媒体报道，此次参议院选举投票率约为54.7%，说明仍有接近半数的有资格投票人并没有表态。另外，民调也表明，日本国民在这次选举中主要关注的是社会保障和经济政策，对执政联盟的支持并非出于对其修宪议题的认可。日本多次民调也显示，大多数民众对修宪并不热心。日本共同社在参议院选举结束后的7月11日和12日实施的全国紧急电话舆论调查结果显示，回答反对在安倍晋三执政期间修宪的占48.9%，回答赞成的占35.8%。

安倍政府的修宪危及东亚和平

根据日本宪法，修宪如果在两院获得全体议员中三分之二以上赞成，将由国会提议修宪，然后向国民提出，举行公投。公投在国会提议修宪之日起的60至180天之内举行，具体日期由国会讨论决定，如果有效投票总数中过半数赞成，修宪草案将获得认可。目前，安倍政府已经决定将在秋季国会召开时重启参众两院宪法审查会，先在国会层面对修宪逐条讨论，进而引导舆论与国民。显然，自民党及日本保守派政治势力已经将此次参议院选举视为修宪“前哨战”。

值得注意的是，安倍政府的修宪否定日本现有宪法中的和平主义、人权保障以及国民主义这三大理念，具有严重的危险性。一旦其主张的修宪成功，一个建立在“危险”宪法基础上的日本绝不是东亚和平与稳定之福。如果修宪走到最后一步，最终的结果无疑取决于日本国民手中的那张选票，它将是日本国民在战后历史中投出的最具影响力的一张。

（作者为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政治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