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巨感应

张丽娜

在总决赛抢七大战开始之前，骑士老板丹·吉尔伯特与球队上下每一位成员都进行了谈话，但他只说了一个内容：“为克利夫兰去夺取总冠军！”很显然，他们做到了，而作为老板，他最应该感谢的头号功臣，无疑是曾经被他骂作叛徒，如今实现了自我救赎的勒布朗·詹姆斯。

凌晨一点刚过，吉尔伯特正在从克利夫兰飞往密歇根庞蒂亚克的私人飞机上，他试图向他的友人解释量子物理学的问题，但这位友人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吉尔伯特有两架私人飞机，多年来，他已经习惯派私人飞机载着亲朋好友往返于克利夫兰和底特律之间看骑士的比赛。“要知道，我的家庭在底特律，主场比赛时，我们要从底特律飞行27分钟到克利夫兰，每次我走下飞机，来到市中心的球馆时，我想的都是要为这座城市赢得一个总冠军。”这位来自底特律的商人在被问及自己对于骑士队的感情时说道。

作为球队老板，吉尔伯特频繁参与球队运作，而作为老板，利益对于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在他收购骑士队以来，身家暴涨了几十亿美元，这可谓是他本人最成功的投资。但吉尔伯特深知，带给他最大收益的并不是鞍前马后的经理人们，而是给球队带来改变的勒布朗·詹姆斯。

“你听说过缠结理论吗？就是很多粒子缠结在一起，你可以把它们分开一尺远，甚至是几百万英里远，但当你按顺时针方向波动的时候，其他粒子会走到相反的方向。”吉尔伯特边说边笑，“这是被证明过的，爱因斯坦把这种粒子间的相互效应叫作鬼魅般的超距作用。”

这一晚的确有些荒谬。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谈论骑士在东部决赛第二场108比89大胜猛龙的比赛。友人问吉尔伯特都相信些什么——从商业到政治决策——但他一直说只要去他的家乡底特律参观一下，就能理解他的话了。“底特律加油！”他说。现在，他正在底特律收购那些废弃的大楼，并重新改建。于是，友人决定乘坐吉尔伯特的私人飞机一起去底特律看看。而吉尔伯特用量子物理学的理论来比喻他与詹姆斯之间的关系。“你可以去读很多资料，宇宙大爆炸是真的。”他说，“一切都是从那里生成，所有的粒子，我们所有的一切，而我们现在还并不真切地了解宇宙大爆炸的力量。”

吉尔伯特与詹姆斯之间的“大爆炸”发生在2010年，当时后者宣布离开骑士，加盟热火。而前者的回应则是一封痛骂他的公开信，并诅咒他永远夺不了总冠军。“在俄亥俄，大家都觉得我的做法挺棒的，但很多其他地方的人都觉得我疯了。那种信，根本就不该点击发送键，因为第二天一早保证后悔。”骑士老板说。

这就是吉尔伯特的性格，先点头然后再担心后续的问题。也因为他这种性格，克利夫兰在接下来的六月成为了全美焦点，不仅因为速贷球馆要在6月18到21日之间举办共和党全美代表大会，更因为他的球队再次打进总决赛，并最终捧得了总冠军。

2014年，吉尔伯特就在骑士主场速贷球馆举办了重建“铁锈地带（指从前工业繁盛，如今已衰落的美国东北和中西部地区）”的推广活动。而现在，又在这里举办了共和党大会。一般要装饰好现场需要六周时间，但因为总决赛占用时间，共和党的准备显得有些仓促，而这也意味着不管骑士是否夺冠，总决赛结束后，他们都要立刻清空留在球馆里的个人物品，为唐纳德·特朗普（最被看好也是争议最大的共和党候选人）准备大选腾出空间。

这么多令人兴奋的大事接二连三，对于克利夫兰来说是罕见的。因为在过去60年间，这里都是衰败和失望的象征。企业搬迁、失业率高、职业体育球队不夺冠。而骑士老板和詹姆斯之间，依然像两个粒子一样，保持着彼此之间“鬼魅般的超距作用”。

詹姆斯与吉尔伯特的差别是很明显的。詹姆斯身高体长，天赋异禀，吉尔伯特就像拿破仑一样短小精悍。詹姆斯天性不爱冲突，但喜欢玩被动对抗这一套，吉尔伯特则笑着说：“我除了攻击还是攻击。”

自从詹姆斯在2014年夏天重返克利夫兰之后，他跟吉尔伯特便学会了共处。在碰面的时候，他们可以愉快地互相打招呼，偶尔还互发短信。但在大部分时候，他们还是在各自的轨道中独立运行。在总决赛第二场之后，詹姆斯这样描述他与吉尔伯特的关系。“我觉得我们俩之间很好，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为这座城市带来一座总冠军。这是惟一重要的问题。”他说。

假如詹姆斯的话到此为止，那还没什么，但他还适时加了一句话：“他是球队老板，我只是15位球员中的一人，我可是在底层的，所以我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詹姆斯总喜欢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仿佛在暗示些什么。他这么说，好像是吉尔伯特只把他当员工一样，要知道，他可是跟吉尔伯特一样，能够轻松与沃伦·巴菲特通上话的人。

这一切都可以追溯到那封信。对于吉尔伯特来说，那只是一个晚上的怒火。在商业圈子，过去了就应该放下，耿耿于怀对谁都没有好处，因为“怨恨不是生产力”。“如果出现什么问题，你就会永远怨恨某个人吗？”吉尔伯特说，“这可不是一种好的生活态度。没有人是完美的，不是吗？”

但对于詹姆斯来说，他会一直记得这封信。吉尔伯特指控他的不忠行为令人震惊，并称他会永远被克利夫兰诅咒。但好消息是，破解这个诅咒的解药仍在俄亥俄，仍在克利夫兰。

如今，吉尔伯特再听到他当年的原话都会感到不好意思，他说自己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后悔了，但那时信已公开，无法收回。他在信中不假辞色怒斥詹姆斯背信弃义，联盟都看不过去了，罚了他10万美元。但骑士球迷力挺吉尔伯特，纷纷给这位老板寄钱。而吉尔伯特豪迈的表示不差这点钱，不能让球迷掏腰包，所以球迷们寄来的款项全部捐给慈善机构。吉尔伯特一夜之间成为克利夫兰偶像，当时有一款“我与吉尔伯特同在”的T恤，在克利夫兰成为热卖商品。“包括外科医生，街道清洁工、警察、90岁高龄的老奶奶，他们都给我写了信支持我，至今我还留着。”吉尔伯特说。

2014年7月6日，当吉尔伯特秘密飞往迈阿密与詹姆斯商谈，看两人能否找到一种方式再次一起工作的时候，那封信还被挂在骑士的官网上。在飞机上，他们俩互相道歉。虽然彼此都不会忘却2010年发生的一切，但他们愿意试着再次合作，朝着那个共同的目标一起努力。之后，詹姆斯飞往拉斯维加斯举办一年一度的耐克训练营，而吉尔伯特回家后又赶往爱荷达州参加媒体金融论坛。

两天后，发生了一件大新闻：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宣布，克利夫兰击败达拉斯成为2016年举办代表大会的地方。这无疑是一个宣传城市的大好机会，而且还能为城市带来额外收入。2012年，共和党在佛罗里达州的坦帕市召开大会时，为当地带来了4亿美元的收入。

吉尔伯特在这件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他一直在积极游说共和党人。此外，克利夫兰能够获得举办权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座城市在六月估计会很闲。达拉斯的NBA球队和NHL球队实力都很强，场馆可能无法保证，而克利夫兰骑士已经连续多个赛季失败。吉尔伯特告诉共和党，他无论如何都会保证代表大会一定可以使用速贷球馆。

可能很多人都觉得，等到共和党大会召开的时候，骑士的赛季估计早结束了。詹姆斯大概会在洛杉矶忙于他的商业和娱乐项目。过去几年休赛期，他都住在阿克伦，但现在去洛杉矶的时间更多了。去年11月，他还在布伦特伍德——洛杉矶富人区——买了一幢价值2100万美元的豪宅。而在总决赛结束后，速贷球馆的所有房间、更衣室、洗澡间都会被立刻改造，据党代会发言人库克沃斯基说，以往他们有6周的时间翻新场地，但今年时间不多。而球馆内的座位、门，甚至是墙都要被拆除，还得临时加装两台500吨重的大型空调。吉尔伯特自己的私人包厢也会被改造成演讲人的休息室，也就是说，特朗普也会去那里。

但谁都没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骑士并没有提前结束总决赛，他们不仅把比赛拖到了抢七，还最终逆转赢得了总冠军，而这让准备共和党大会的时间更紧张了。但吉尔伯特显然更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话说从头。在共和党宣布克利夫兰为举办地的同一天——也是詹姆斯“决定”的四周年——佛罗里达州参议员马科·卢比奥还发推特嘲讽道：“恭喜克利夫兰承办2016年共和党大会，但你们还是没办法让勒布朗·詹姆斯回归。”

结果第二天，吉尔伯特就接到了詹姆斯团队的电话，要求他去拉斯维加斯见面。吉尔伯特坐着私人飞机从太阳谷飞到赌城，带着期待的心情。大家都知道，詹姆斯和他的经纪人马克·泰尔米尼和里奇·保罗在前一天与热火总裁帕特·莱利和总经理安迪·埃利斯伯格见过面，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第二天还跟吉尔伯特以及骑士小老板内特·福布斯也见了面。吉尔伯特希望这是詹姆斯在表达自己的诚意，因此他当天就决定交易走贾里特·杰克、泰勒·泽勒以及塞尔吉·卡拉肖夫，以便为签下詹姆斯腾出空间。

他们的会面持续了三个半小时。吉尔伯特说保罗和泰尔米尼没有丝毫让步，那根本不是在谈判。詹姆斯直接开出了签约两年，第二年是球员选项的条件，以保持最大的灵活性。如果他要是每年都签1+1的合同，每年都变自由球员，那骑士就会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而制衡权则一直掌握在詹姆斯手里。

2012年，吉尔伯特曾说詹姆斯出走给他最大的教训，就是再也不要让一位球员掌握如此大的权力。但在与詹姆斯的经纪人开会之后，他想起了在2012年选秀大会首轮进行时，密歇根州立大学的名帅汤姆·伊佐对他说过的话：“你得选个我的人。”当时骑士有两个次轮选秀权，伊佐建议他选德雷蒙德·格林。“现在我还经常因为没有选德雷蒙德而在半夜惊出一身冷汗。”吉尔伯特说，“我很后悔没有听从自己的直觉。”

而这一次，他的直觉告诉他，要不惜一切代价让詹姆斯回到球队。吉尔伯特说其实自己还是很欣赏詹姆斯在开条件时的肆无忌惮的。“是的，因为他很聪明。他是个球员，签约总有年限，但他会考虑到工资帽未来会上涨的问题，以1+1的形式签约是最划算的。”

吉尔伯特和福布斯告诉詹姆斯的团队，他们愿意接受条件。应当这样，主动权掌握在了詹姆斯的手里。7月11日清晨，保罗给吉尔伯特打电话，通知他勒布朗要回家了。几分钟后，詹姆斯的回家公开信就被发表在了《体育画报》的网站上。

想想看，在詹姆斯的“决定”四年后，在吉尔伯特公开诅咒他、克利夫兰烧毁他球衣之后，他还能回到这里，真的很不可思议。但吉尔伯特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清理薪金空间，放弃自己的谈判权，满足一切要求，两次乘坐飞机与詹姆斯和他和团队会面。

自从2005年买下骑士后，吉尔伯特就在克利夫兰和庞蒂亚克之间往返过无数次，他都已经可以准确猜出每次的飞行时间。这一次他猜是26分钟。

而他暴躁易冲动的另一面，就是永无止境的激情。与他一起在飞机上的，还有他的两位童年好友杰夫·科恩和福布斯，他们都拥有骑士的股权，也是吉尔伯特多年来的生意伙伴。当他们一起在一个空间里——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在办公室里、在航班上，甚至是在游戏中——他们会互相调侃，就像他们12岁时一样。

吉尔伯特12岁就开始做生意了，他召集起当地的小伙伴，踩着自行车送披萨，最多一晚送了78单。在那之后，他差不多做过120种生意，包括在密歇根州大读书时搞赌博生意，结果被逮捕，交了罚款还服了三年缓刑。

“想听一些疯狂的故事吗？”他说，“我们从小就想做两件事：买下一支球队和拥有一座赌场。”

吉尔伯特天性爱赌，他用送披萨赚的钱在大学创办了自己的岩石财经公司，不做大单，但靠小生意赚了不少钱。1999年，一家软件公司出价5.32亿美元收购了岩石财经公司的股票，并就此改名为“速贷”。吉尔伯特继续担任首席执行官，三年后，他自己又把公司股权买了回来。现在，速贷公司已经是全美顶级的金融贷款企业了。但他们也遇到过各种问题，比如被前雇员告上法庭，打了七年官司才胜诉；也被司法部调查过信贷欺诈，这一案件正在审理中。《福布斯》杂志估计，吉尔伯特如今的财富已经达到了52亿美元。

这位底特律出身的商人，曾送给他的每位员工一本书，书名叫《Yes before No》。他说希望自己的所有员工都能够有足够的好奇心，对一切先说“yes”，而不是抱着拒绝或没有任何想法的态度。就像他还曾动心给自己的杰克赌场（Jack Casino）改名一样。好友福布斯说：“你们真的没起对名字，应该叫JAQK才对。”吉尔伯特点点头，并表示很感兴趣：“我认为很好，这就像J、A、Q、K的牌一样，多酷啊。”

科恩插嘴说：“我也觉得很棒，但现在所有东西已经成形，要改名的话，估计要花费2000万。”吉尔伯特再次点了点头。是的，这是个好主意，但科恩的话是正确的，改名的成本太高了，不值得这么做。

“我们只是寻找一个很酷的名字。”吉尔伯特说道最初决定用“Jack”的用意，“简短而令人难忘。黑杰克，就意味着满贯。”

飞机用了25分钟抵达了庞蒂亚克——比吉尔伯特猜的要快一分钟——这里距离底特律市中心有40分钟车程。过去十年中，庞蒂亚克越来越萧条，因为郊区离市区实在太远了。吉尔伯特把振兴这里当作自己的使命，他在十年间已经在底特律市区投资22亿美元收购房屋。2010年，他让速贷球馆的一万名员工从利沃尼亚郊区搬到市区，还要自己雇佣建筑设计师和保安团队，因为当地警力不足。作为一个公民，他一个人就给一座城市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在克利夫兰，吉尔伯特的商业规模远没有在底特律那么大。他在克利夫兰市中心也买了房产、地产，让他的员工进入城市的核心。但他最大的举动，是在2009年帮助俄亥俄州政府推动了赌博合法的公民表决提案。“在2008年的经济危机之后，人们在寻找希望，并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以保障最低标准的生活。”前共和党州代表陶德·布克说，“在俄亥俄东北部，吉尔伯特的名字很有分量，他的参与是非常重要的。”

吉尔伯特与佩恩国际游戏公司合作提出了在克利夫兰、辛辛那提、托莱多和哥伦布市开设赌场的议案，他的公司负责克利夫兰和辛辛那提两地的赌场远营。吉尔伯特和他的商业伙伴得到了州宪法修正案的支持，他们需要交多少税都被规定得相当清楚。就连布克如此保守的立法者，也很欣赏吉尔伯特的大胆决策。

一天，吉尔伯特在看到詹姆斯总决赛之前的新闻发布会时，偶然发现了一件事：詹姆斯不再咬指甲了。“就在去年，勒布朗偶尔还会那么做。”他说，“但现在他不再咬了，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真的不咬了。现在想想，似乎这一整年他都保持着。他变成了一个与过去不同的存在，我也说不清楚，但他比过去更平静了。”

在总决赛大比分1比3落后勇士的时候，詹姆斯和他的骑士仍盼着为克利夫兰拿到期盼已久的首个N B A总冠军。他们喜欢解读细节，并找到乐观的理由。而共和党代表大会要等着骑士打完总决赛才能开会。吉尔伯特违背了誓言让出了掌控球队的权力，詹姆斯也学着与曾经公开诅咒他的老板共存。

当吉尔伯特在克利夫兰工作的时候，他会在速贷球馆的会议室里办公，这个房间有巨大的落地窗，景观非常美。在天气好的时候，他能看到整个克利夫兰的天际线。而他花费巨大心血兴建的杰克赌场就在球馆对面，再过一条街的10层红砖楼上，就贴着詹姆斯的巨幅海报。海报里的詹姆斯伸展着手臂，仰着头，仿佛在感受这座城市的希望与恐惧。他永远背对着吉尔伯特，这样的姿态以及之间70英尺的距离，也仿佛是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的暗示。而詹姆斯球衣背后只写了这样几个字：“克利夫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NBA的实质是商业联盟，是以金钱为基础的游戏，这也决定了吉尔伯特和詹姆斯能够在撕破脸之后再次合作。而这一次共同为克利夫兰赢下总冠军，无论他们现在仍心存芥蒂，还是早已冰释前嫌，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两个都是这个游戏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