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品成
特殊任务
1933年年底,由于敌人的严密封锁,中央苏区的经济出现了严重危机。红区盛产的农副产品莲子、夏布等销售受阻,重要的矿产资源,比如钨砂、稀土等运不出去。而苏区急需的药品、军械、日用百货等又无法弄进来,就连印刷厂用的油墨、用于发报机电源的小型发电机的油料等也供应不上了。
情况很紧急,那时候别说每天得印刷《红色中华》等报纸(苏区报刊不仅是重要的宣传阵地,更重要的也是打击反动派的另一条战线,当然不能停下来),苏维埃共和国也已经有了自己的银行、邮政等部门,货币邮票等物品的印刷必不可少,可是油墨却常常供应不上。
连不太起眼的油墨都如此,那些日用百货等就更是可想而知了。过去的几年里,红军专门有一支特别行动队负责苏区的贸易及运输事务,但近年来,一是反动派的破坏,二是红军前线兵源紧张,我们红军常常必须以几万人的队伍抵御敌人几十万的精锐部队,在前线吃紧的关头,根本抽不出人来顾及其他,何况执行这些特别行动的都是些精兵强将和骨干力量。
于是,红军总部决定让少年执行队来完成这一任务。
那天简教官把这一消息带到训练基地,孩子们一听有任务,都高声狂喊起来。但听说不是去前线,就又都蔫软了下来。
教官简那平说:“别小看这任务,要完成这任务,比打仗还困难哩。”
谷雷有点不服气,但他没说。
第二天,谷雷带着三固他们上路了,一共三个人。他们先去了画眉坳,那里有一家属于苏维埃的钨矿。他们的任务是到这里领取钨砂,把它们带到赣州交给那里的地下交通,然后再从那里把油墨带回苏区。
这是谷雷他们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以往不管如何,都是跟在大人身后,有成年人在前面顶着,什么主意都是别人拿,什么难事险事前面有人撑着,他们什么也不怕,心里踏实。可这回不同,这回是几个孩子单独行动。不过出发的时候他们一点也没感到有什么特别,他们非常自信,不就是送点东西出去再弄点东西回来吗?这么简单个事,也叫特殊任务?
万全之策
谷雷他们三个从矿区出来,身上多了个小小口袋,你别看那口袋小,可重量不轻,钨砂这东西比重大,那么一点就够重的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谷雷他们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再说在基地待得久了,一下子得了自由,很兴奋、很新鲜,并不觉得累。
傍晚的时候,他们到了岗上。这个镇子在宜水河旁边,溪河从大山里奔涌而出,从这里汇入赣江。岗上是个很特殊的镇子,这里是个出山口,往上是一片崇山峻岭,往下走是丘陵平原。这里也是红区白区的分界线,三面都是白区,一过宜水就是白区了,宜水正好绕着岗上的三面流淌。这里也是去赣州下省城的必经之地。敌人在对岸和下游都实行了严密的封锁。而且岗上虽然属于苏维埃人民政府,但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敌方的暗探特务时常出没其间,利用走亲访友和赶集为借口混进镇子里来。因此这地方人员较为复杂。
谷雷他们到岗上的当天,就立刻找到当地的交通。交通是经军保卫局设在各地的联络站,红区白区都有。
岗上的交通是个老同志,他的公开身份是一家染坊的老板。谷雷找到那家染坊和交通接上头后,立刻就被交通拉进了屋子。
“这几天街上不三不四的人多了起来。你们要小心。”交通说,一边赶紧把他们身上的货放好。
三固说:“邪了,在咱们地盘上还怕他们?”
“话可不能这么说,”交通说,“这帮家伙都是白狗子派来的暗探,听说有的还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个个手段非凡、心狠手辣。表面一点痕迹也不露,暗地里却狗鼻子般灵,专门打探情报,等你一出镇子到他们地盘,就把人货截了,不知不觉就被收拾了。前不久,这些家伙把我们好几批人都给抓了,就连土匪阿胡也弄不过他们,在他们手上翻了船。”
“我们又不是土匪。”三固说。
交通笑笑,说:“我没别的意思,总之还是小心的好,土匪阿胡可不是一般的角。”
谷雷说:“大叔说得对,这次行动关系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们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才是!现在大家分头想办法,我们一定要想个最保险的办法再动身。”
谷雷说的“办法”,是指怎样把货藏好。到岗上后,往下的路有两种可供他们选择。一是旱路,一是水路。旱路多是山路,很难走,费时又费力;水路就好走多了。但水路只一条,敌人在水上设了好几道卡子,想要把东西运过去,得想个出奇制胜的万全之策才行。
大家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走水路。原因很简单,只有走水路才能在预定的时间里完成任务。
冯标说:“可是走水路多危险。”
三固说:“当然危险,要不让我们来干啥!要完成任务就不能怕死。”
冯标说:“谁怕死了?”
谷雷说:“你们别吵了,我们不是去送死。死还不容易吗!但我们不能死,必须活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懂吗?有工夫争这个,不如静下心好好想想办法。”
大家想了好久,到底没想出个什么办法来。因为钨砂无论是装在排上还是船上,都很显眼。怎样才能把它们藏得不露痕迹呢?
巧藏钨砂
这事让大家愁眉不展。
藏在一般的货里装船,不行!无论是红军的特别行动队还是走私的商人都试过很多办法,可是弄久了就被敌人识破了。每识破一回,那办法就彻底失效了,敌人也更加警惕。无论是船还是排,就那么大一点地方。要能瞒住那些家伙的眼睛,不那么容易了,非得拿个出其不意的点子才行。
这事可把大家难住了。谷雷心急火燎,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可仍然没能想出个万无一失的好主意,谷雷觉得头嗡嗡得难受。
“我去外面走走。”谷雷说。
“别走太远,外面乱糟糟的。”交通说。
谷雷点了点头,他没走多远,就在染坊不远的石板窄街上走着,突然,他闻到一股浓香,他太熟悉这种香味了,那是榨坊里飘出的榨油的香气。过去,他经常被财主赶去在榨房里没日没夜地干活。谷雷走进了那家榨坊。
榨坊里,几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在挥汗如雨地干活。炒锅里,那些碾碎了的茶料正在被加热。加热后的茶料被放进垫了禾草的箍槽里,制成一块块饼状的东西放进榨里。几个汉子齐心协力在撞击榨棰,屋子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很快就见油从那些料里如泉水般冒出来。然后,师傅们把榨干油的枯饼从榨上一张张取下来。
谷雷的灵感就是在那一刻从脑壳里跳出来的。
他向汉子们要了一块枯饼。师傅们开始还不肯给,谷雷说是急了要做药引子,他们才弄了一块给他。榨过油的枯饼不是废物,菜枯可做肥料,花生枯可以喂猪,而茶子枯则用来捕鱼、洗头、洗衣服什么的。谷雷拿了那块枯饼急急地回到染坊,找出一把钨砂,和枯饼放在一起烧。不多久,枯饼被烧成了黑灰,把灰弄碎,然后用筛子一筛,钨砂和枯饼灰就分离了。
谷雷跳了起来,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大家不知道谷雷在搞什么名堂,一直瞪大眼看着他忙活。现在又看到他狂喜的模样,三固不禁问道:“什么事那么高兴?看你欢的。”
他说:“我有办法了。”大家问:“什么办法?”谷雷指着枯饼和钨砂说:“你们看——钨砂看上去本来就和枯料没两样,要是把钨砂和油渣料混在一起压成枯饼,那不是一个绝妙的办法吗?”
“呀!对呀!谁会想到那里去哩。”冯标说。
“再说枯饼不在敌人禁运的物品名单中,我们可以大大方方把货装上船运出去。”谷雷说。
大家齐说这办法好。当下,染坊老板就带了三个小孩儿找到一家自己人开的榨坊,将钨砂巧妙地混入枯料中压制成枯饼。傍晚的时候,谷雷他们将“货”装到了竹排上。山里人运输都用的是竹排,竹排平稳便当。
第二天一大早,排就离了岗上码头出发了。撑排的是个老排客,那是染坊老板特意物色的,不仅经验丰富,人也老实本分,觉悟高、靠得住。就这样,一老三小乘排往下游顺水而行。
自杀的女人
竹排一路顺水,很快就进入白区。一进白区果然就不一样。沿岸很多堡垒,敌人的巡逻队不断地在水上陆上出没。谷雷他们的排还没行多远,就被拦住了,从一条小船跳上几个凶狠的家伙来。他们仔细地将谷雷他们那只竹排翻了个底朝天,甚至没忘了那些竹节。这帮家伙鬼得很,他们知道偷运私货的人常将货藏在竹节里。可是他们没注意那些枯饼,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那些榨油之后废弃的东西里会有“货”。
敌人没找出什么破绽,挥挥手将排放行。
谷雷很高兴,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要这么走下去,第三天能到赣州。不过谷雷觉得事情未免有点太简单了。这时候天已近黄昏,大家刚吃过晚饭。排行进到一片荒野地带,河两岸蒿草杂树丛生,将河岸遮了个严实。排客阿九说:“这一截路没有卡子,一直到天亮都不会有人查排,你们安心睡吧。”
几个人正准备睡去,突然听到岸边依稀有人啼哭,接着听到“扑通”一声,像是有重物落水。
“呀!”排客阿九惊叫了一声,说:“又有人跳河了。听说这一带浸死鬼作祟,常有人跳河。”
三固说:“快去救人吧!什么鬼不鬼的。”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排撑到那边,果然见有个人在水里扑腾。谷雷和三固跳下水去,很快就将落水者弄上排来。大家看去,原来是个村妇。
这女人三十多岁年纪,一副普通乡下妇女的装束,脸灰灰的。排客阿九给女人捏人中,又揪着她的头发使劲地抖了抖,才看到那女人嘴里吐出一股浊水来,“哇”一下哭出了声。接着,她又死活要往水里跳,被谷雷他们拽住了。
“造孽哟!好好的寻死!”排客阿九说,“妹子哎,都说好死不如赖活,何必呢?”
“就是,何必呢?”谷雷他们也说。
女人不住地哭,好不容易才把哭声止住,呜咽着将投河缘由说了出来。
心怀戒备
原来,那女子是石城县某乡人家的媳妇,去年男人得暴病身亡。村里大户把持了祠堂,非说女人命硬,不能留在村里,不然要坏村里风水,就合谋假意给寡妇说合人家,将人带到赣州,说是去找女人亲戚。可是船没往赣州去,却到了兴国。原来他们哪是给她说人家,分明是将她卖了。恍然大悟的女人想逃出去,他们就把她关在黑屋子里。她趁人不注意才跑了出来。
“我一个孤女子,人生地不熟,天又黑下来,好几天没吃东西,肚子饿得难受,又提心吊胆,害怕那帮家伙追了来。想想,不如栽到河里一了百了。”她说。
“唉,唉。”排客阿九说。
“财主家真……”三固想说财主真没心肝,但想到这里不是在苏区,话不能随便说,让人听出破绽,就改口说,“真是的,作孽一个女人家。你别怕,碰上我们你放心,我们会给你想办法……”说着,从排棚里摸出几块糍粑来给女人吃。
女人止住了哭泣,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直夸谷雷他们是菩萨,是好人。
几个人围了那女人忙碌时,只有谷雷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冯标想:咦?!谷雷他怎么了?他是不是病了呢?不然他不会那么冷漠的。“你怎么了?”冯标问谷雷。谷雷说:“没什么。”
谷雷没有病,谷雷也没什么其他名堂,他只是要静下心仔细想想。一出发,谷雷心上的一根弦就紧绷着,此番任务艰巨,事关重大,而且又是少年执行队第一次执行任务,若有什么闪失,让苏维埃受损失不说,也会让首长们失望。所以谷雷格外小心,处处多留了一份心眼。
这女人的出现,要在平常,谷雷也不会想太多,可现在不行,他不能不想。事情一开始,他就不断在自己心上画着问号,对那突然出现的女人存了一份戒心。他不是闲坐,而是在暗暗观察那女人。
果然,谷雷看出了点不对头的地方。女人说她是农家出身,可是谷雷没看出那双手上有农家妇人常有的那种茧子。再说,想死的人一般都默不作声地去寻死,可她为什么张扬般地弄出一番响动?为什么她早不跳河晚不跳河,偏等到有排队来才跳?再说当时排跟她还有些距离,排客阿九曾担心排不能及时赶到那儿,跳水者会沉下水去。可奇怪的是,排客阿九的担心纯属多余。那女人好好的在那儿,没半点要沉的样子,说明她是游着专等人去救她哩……
当然,这一切还只是谷雷的一种怀疑,并没有什么证据。因此他对女人的真实身份没有什么把握。谷雷想,希望她不是坏人,不过多个心眼总是稳妥些。
“黑蚁”在行动
你别说,谷雷那份怀疑确有他的道理。这个女人的确大有来头,她根本不是什么寻短见的村妇,而是国民党南昌行营派出的一个特务。国民党三次大规模“围剿”红军都遭到惨败,现在又派出几十万大军开始第四次“围剿”,并施以“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策略,对苏区进行严密的经济封锁,妄图困死、饿死红军,削弱其军事力量,再加以疯狂进剿,一举歼灭红军,摧毁苏维埃。
可是敌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认为万无一失的封锁却没有太大的效果。这使他们感觉到红军一定有一条地下运输线。为了找到这条地下运输线,敌人绞尽脑汁,蒋委员长还亲自过问了此事,他召见了特务头子戴笠,命他搜集精锐,派员潜入江西苏区,尽快找出红军的地下运输线,彻底掐断红军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戴笠受命后,立即飞赴南昌,在南昌行营调查科(当时国民党的特务机构)亲自挑选了十三人,组成了代号为“黑蚁”的特别行动小组。
这女人就是十三人之一,名叫廖芳迎。
廖芳迎他们十三人由一个叫庞社江的敌中校特务头目率领潜入苏区。这一招果然灵,这些由国民党特务基地杭州特训队培养出来的精干鹰犬,果然没有辜负主子的期望,不多久就连破红军两条地下交通线,使红军遭受很大损失。
红军方面也知道反动派肯定派遣了特务进入苏区,保卫局对此进行了周密调查,可一时没法抓住这些狐狸的尾巴。为了在破获敌人这个特务组织之前,不使地下交通线瘫痪,红军只好改变策略,派出不太引人注意的少年执行队来执行这一任务。可是万万没想到谷雷他们才踏上行程,就被这些嗅觉灵敏的家伙盯上了。
“黑蚁”组连连得手,受到戴笠先生的夸赞和嘉奖。可正当他们想再进一步大显身手时,突然发现红军的地下交通似乎停止了活动。
敌人的阴谋
庞社江是个从事特务行当已经十几年的家伙,老奸巨猾,凭他这十几年与共产党打交道的经验,他绝不相信红军会停止活动。而且封锁日重,一些急需的物资一旦断绝,红军将陷入毁灭性的境地。
红军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继续他们的地下交通。只是行动会比以前更加隐蔽,更难对付。而且,以往摧毁的只是红军运输线上一些表面的船只和人员,真正的地下交通站及其枢纽并未遭到重创。
“黑蚁”们确信,不管红军采取什么对策,他们要恢复地下运输线,怎么也脱离不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路”。在“黑蚁”们眼里,“路”就是一根绳子,只要抓紧了不放松,迟早要牵出些东西来的,而重点又必须放在水路上。
他们深知在赣南这么个山高林密的地方,红军不会把重点放在陆路上,那样费时费力、劳民伤财。而且对于“黑蚁”来说,陆路几乎无法控制。
所以,“黑蚁”的眼睛牢牢盯住这条河流不放。
这一天,“黑蚁”组暗探探知将有一只排从岗上出发往下游去,而且他们得知这只排上的三个少年来历不明,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通知巡逻队严格地检查了这只竹排,奇怪的是,运送的货物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们分析这几个少年极有可能是红军派出的一支取货的运输小队,由外往里运东西。因此,庞社江指示女特务廖芳迎及另一名精干部下专门负责盯住这三个少年。如果三少年真是红军派出的人,那正好利用这条“线”,将红军地下交通线摸清,从这儿找出突破口。
“黑蚁”头目为此万分高兴,他说:“哈哈,共匪这回可失算了,他们以为小孩子家不引人注意,可没想到小孩子家单纯好对付,我们正好从此下手,一举捣毁他们的地下交通站。”
于是,他们设计了一套周密的行动计划,让廖芳迎假扮投河的村妇混上竹排,然后想法取得孩子们的信任,再伺机行动。他们觉得这计划万无一失,凭一个经验丰富的女谍报人员对付三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孩,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敌人的阴谋诡计究竟能不能得逞呢?我们下期再继续与“蛇”同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