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戈
“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种理智上的缺陷。”有些人智力低下,却非蠢人,有些人智力高超,却是蠢人。
“愚蠢是养成的。”如何养成,有两种情形,“人们把自己养成蠢人,或者允许别人把自己弄成蠢人”。确切地说,应该是:甘于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
“一切没有选择的行为,在道德上都是没有价值的。你表扬一个太监守贞操,就像在我们的时代你表扬一个下岗工人勤俭节约、农民衣着朴素一样没有意义。”有些人,生在一个封闭如牢笼的环境里,其中只有一种话语,只有一种思想,只有一种生活方式,只有一条道路通往未来,他们并无选择,只能愚蠢。
十六岁的少年英格玛·伯格曼,曾在德国魏玛为希特勒欢呼、敬礼、泪如泉涌,他的哥哥则在家乡成立了瑞典纳粹党,他的牧师父亲投票支持。他对纳粹的狂热信仰持续了十余年,当人们终于不再怀疑纳粹对数百万犹太人的大屠杀,他还在为希特勒辩护,认为这是反纳粹的恶毒宣传。许多年后,他突然想通了为什么他和家人会那样拥戴希特勒:“我们从来没听过自由这个词,从来没尝过自由的滋味。在一个权威体系里面,所有的门,都是关着的。”
我们可以谈一些甘于愚蠢的故事。老家的方奶奶,与我奶奶是数十年的街坊。她有个外号叫“乌鸦”,那是因为她平时说话不中听。奶奶说,这个外号,源自“大跃进”时期,当时她们都在食堂工作,奶奶识字最多,每天负责给大家读报,有一次读到一地农村亩产红薯五十六万斤、大豆一万斤、油菜六千斤等,方奶奶当场大骂:放屁!从此开始质疑“大跃进”,并四处推销她的预测:大跃进之后,必有大饥荒,大家赶紧存粮。可惜,非但无人听信,反而都骂她乌鸦嘴,“乌鸦”的外号,由此叫开来。仅过两年,便印证了方奶奶的判断与预见。在此,除了方奶奶,其他人,包括我奶奶,都属于 “允许别人把自己弄成蠢人”,他们甘于愚蠢。
“把自己养成蠢人”的案例,更加常见。且说我的一位朋友,他是老检察官,为人正直,不过他的头脑,大抵可以说“传统”,他对美国的印象,不外乎政府飞扬跋扈、人民水深火热、种族歧视流行、文化危机重重。我劝他,书店谈美国的书俯拾皆是,不妨读两本,不为祛除偏见,但求加深了解。他连连摆手:我不读我不读!
有位教师,一直把“免”字读如兔子的“兔”。这天讲拼音课,遇到“免”字,向学生拼道:“摸—烟—兔。”
愚蠢是一个缓慢养成的过程。养成之后,便坚贞不移,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在这个多元化的时代,只要你不想愚蠢,那便可以脱离愚蠢。几乎所有的愚蠢,都是甘于愚蠢,这的确不是理智问题,而是道德问题。
比愚蠢更可怕的是甘于愚蠢,比甘于愚蠢更可怕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愚蠢。
【原载2015年第20期《杂文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