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面掘金者

2016-08-01 08:37赵慧
第一财经 2016年27期
关键词:月面宇宙

赵慧

这是一栋典型的东京风格建筑物—楼型细长,刚好卡在左右两座楼的中间。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极窄,胖一点的人都挤不进去。这与一个“宇宙开发”初创公司的标签略有偏差,它难道不应该更酷一点?

宇宙资源开发公司ispace的办公室就在这幢位于东京港区的7层老楼里,那间从门口看像是普通公寓的房间就是它的总部。没有一丝新创企业那种色彩斑斓、生机勃勃风格的装修,也缺乏几乎已是技术公司标配的炫酷的员工娱乐空间,它甚至连一面科幻电影名台词摘录墙都没有—虽然创始人袴田武史说,他对宇宙的兴趣源于那部影响了无数人的电影《星球大战》。

这个只有13名正式员工的公司,想要赢得一个全球月面探测竞赛的奖项,然后去探测、开发月面资源。

一切都从XPRIZE开始。袴田武史年少时梦想过世界变成《星球大战》里宇宙飞船穿梭的样子。如今的技术离电影里的画面还有很大距离,但这不影响他成为先行者,“在把经济圈拓展至宇宙这个阶段,人类最初无非是做做资源开发,以及想办法有效利用探测机器人。”

往前20年,这些事都还只有以国家为单位的机构才有资格涉足,庞大的经费与技术门槛让人望而却步。袴田武史的知识背景是航空宇宙工学,在美国留学时,一场来自Ansari XPRIZE优胜团队的演讲,让他意识到民间宇宙开发正在加速。

XPRIZE的自我介绍让人印象深刻:“尽管说我们疯狂吧,但我们相信。”XPRIZE本质上是技术悬赏,如今已经成为一个品牌。运营方美国XPRIZE基金会意在通过组织有高额赞助、公共竞赛的大奖赛激励民间创新,它组织的各种竞赛经常以“在XPRIZE前冠以赞助商名号”的形式命名。

Ansari XPRIZE就是XPRIZE推出的第一个高赏金项目。这个载人航天器竞赛从1996年一直延续到2004年,奖金池也从XPRIZE基金会创始人彼得·戴曼迪斯自掏的10万美元开始,最终在电信技术公司老板阿努什·安萨里(Anousheh Ansari)夫妇的赞助下增至1000万美元。

在某种意义上,参加XPRIZE也是袴田武史能够离目标最近的方式。在一个于JAXA(宇宙航空研究开发机构,可以理解为日本的NASA)任职的朋友的婚礼上,他遇到了参与这类竞赛的机会。

当时,他旁边坐着一个White Label Space(WLS)的职员。WLS是个荷兰项目,正在参加Google赞助的月面探测比赛Google Lunar XPRIZE。

按照计划,WLS在技术上分成两块—欧洲团队负责开发月球着陆船,日本东北大学航空宇宙工学教授吉田和哉带领自己的研究室开发月面探测车。WLS希望袴田武史成为日本团队的leader,职责很清晰—项目运营与资金募集。为确保研发完成,袴田武史需要募得50亿(约合3.36亿元人民币)至100亿日元(约合6.72亿元人民币)。这个压力让他犹豫了半年。

当时袴田武史还在一家咨询公司工作。说实话,工作内容和宇宙谈不上有什么密切关系,但在如今的自我简介中,这段经历已经成为极有价值的一部分,“在民间宇宙开发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遇到资金和经营问题,咨询公司在成本调控方面很有一套。”他总结说,这为他积累了公司宣传、成本控制的经验。

与吉田和哉的团队,还有WLS的几个人在东京喝了一顿通宵酒之后,他决定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WLS。“我感受到了热情。”他说。

没多久,欧洲团队遇到资金困难,决定退出比赛。“如果当时我们也放弃的话,我以后绝对会后悔。”袴田武史说。他辞掉咨询公司的工作,用自己的储蓄当作初始资金,也找到了少量天使投资,成立了 ispace。

在那个节点,也确实没有比Google Lunar XPRIZE更好的机会了。“如果没有XPRIZE,也就没有ispace。参加之后,我们也就有了一定的信用力,因为Google这个名号够大,可能就会有更多人产生兴趣。”袴田武史说。

赏金对这些民间团体也颇有诱惑力。Google Lunar XPRIZE提出了3项任务,优胜者可以获得总额3000万美元的奖金,其中第一名的团队可以拿到2000万美元。这项比赛将在2016年年底结束并揭晓结果。

“人们可能会觉得参赛的目的是奖金。”吉田和哉说,“如果认真开发技术,花销很容易就以百亿日元为单位计算。即便拿了头奖的20亿日元,也完全不划算。参赛者必须考虑奖金之外其他赚钱的方 法。”

在ispace最早的团队里,除了袴田武史和吉田和哉的技术团队有宇宙航空的相关背景,其他成员更多来自广告、传播、法律、IT等领域。“比起宇宙开发公司,我们最初倒更像一家广告公司。”袴田武史说。

他极其希望提升知名度。在项目规划中,资金来源被划分为两部分,一是商业赞助,二是个人。想要让普通人对月面探测感兴趣,他需要让项目在民间有一个粉丝俱乐部。

他给自己的Google Lunar XPRIZE参赛团队改了个更有利于日本人理解的名字HAKUTO(日语意为“白兔”),和中国一样,日本有“月兔”这一传说。

他也愿意把开发中的故事说出去,尽管它们对普通人来说都是极其枯燥的技术—比如探测车由两个小车构成,他们将四轮的探测车命名为Moonraker,它来自007系列电影《太空城》,可以让人一下子联想到与太空有关的事。另一个两轮的探测车因为可以收纳进四轮探测车的车轮之间,所以叫Tetris,意为“俄罗斯方 块”。

人们会很快记住这些故事。在他们为儿童、学生开办的宇宙探测讲座中,孩子们不仅会记住Hakuto的项目,更有可能购买他们为此开发的各种主题纸模、文具等周边产品。

当然,他也采取了流行的众筹方式。在开发那个名叫俄罗斯方块的两轮探测车时,他们获得了278人的支持,募集到超过200万日元(约合13.5万元人民币)资金—这已是当时项目众筹目标的1.15倍。

但如果从收入角度看,相较于开发成本,这仅是杯水车薪。截至2016年6月初,会员俱乐部的粉丝数仍然有限。他需要更多机构型的赞助商。

事实上,到Hakuto在2015年1月获得Google Lunar XPRIZE中期奖,这个以Google命名的奖项才开始真正发挥价值。

在这项为期10年的竞赛中,Google Lunar XPRIZE用“里程碑中期奖”这一方式激励那些开发顺利的团队—这不能算是个轻松的参赛历程,最初报名参赛的34支队伍,历经合并、放弃,如今只剩22个团队。组织方另外拨出1000万美元奖金,奖励在着陆、移动、摄影这3个任务上性能居于前列的队伍。

几年间,吉田和哉的技术团队为月面任务设计了详细的研发规划,为适应发射过程与月面环境,他们做了多次震动实验与热真空实验,确保探测车在极端情况下也能继续工作,甚至自我修复。吉田和哉曾参与过小行星探查器Hayabusa的研发,之后,他的大学研究室又成功发射了“雷神”“雷鼓”这种超小型卫星。基于这些经验,他对维持探测车的轻量小型化有足够自信。

Hakuto是获里程碑奖的5个团队之一,拿到了50万美元奖金。由于是唯一参赛的日本团队,这次获奖让他们在日本知名度直升,加上他们把探测车称为“月面机器人”,更是引起了喜欢机器人的日本人的兴趣。

更多人开始好奇,这个13名正式员工加上一个大学研究团队和70多名志愿者组成的民间宇宙开发公司,到底想干什么,以及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想要最终获奖,它必须依次完成Google Lunar XPRIZE的3项任务—在月面成功降落民间开发的探测车,让探测车在月面移动500米,用探测车搭载的摄像头拍摄高清晰度的图像与视频并传回地球。

由于失去了WLS这个研发着陆船的合作伙伴,袴田武史找了另一个参赛队伍—美国团队Astrobotic合作,对方本身技术力就够强,还是NASA的合作伙伴。Astrobotic获得了全部3个任务的里程碑奖,这意味着它同时拥有完成着陆、移动、摄影3个目标的技术能 力。

外部合作虽然省去了一部分开发成本,但是让对方着陆船装载自己的探测车完成着陆,每公斤需要向Astrobotic支付120万美元。另外,把着陆船从地球送入宇宙搭载火箭,也是一笔开销。

他们用了伊隆·马斯克的太空运输公司SpaceX开发的火箭运送着陆船至太空。马斯克曾声称,每公斤运输成本降至1100美元左右是可以实现的目标。目前,SpaceX生产的Falcon 9火箭,其近地轨道发射成本已经降到2700美元/公斤左右。当然,发射不是简单按重量计算支出,Falcon 9的承运费用是6200万美元。已经有好几支参赛队伍都成了它的客户。

为了降低成本,袴田武史和吉田和哉希望探测车越轻越好,他们的设计目标是4公斤,由于采用碳纤维增强复合材料,如今控制到7公斤。

由于资金并不充足,吉田和哉在设计中更倾向于使用普通民用耗材,而非价格高昂的针对宇宙开发的部件。为避免宇宙空间中的辐射带来的损耗,他们要不断挑选、尝试更结实的材料。

民间开发的优势也因此开始体现。“和国家开发的产品相比,我们的重量只有它们的1%。”袴田武史说。

“国家开发用的是税金,有很多说明责任,为了避免失败与风险,可能会多设计几个同样的机能,所以也就越来越重。另一个原因是为了公平,宇宙探索机会难得,研究人员都希望给产品加上自己研发的功能,这样系统就越来越庞大。相比之下,民间机构更能理解与接受风险、集中资源。”

在赞助商眼中,这些资金不足、耗材规避的劣势也许意味着机会。至少,从Hakuto得里程碑奖那个月开始,袴田武史已经找到了8个赞助商,既有像KDDI这种电信公司,能为Hakuto的月面通信技术提供支援的,也有像IHI这种重工业公司,愿意单纯提供资金赞助。还有像Zoff这种眼镜商,因为碰巧与探测车采用了同样的碳材,所以愿意在营销上与它打配合。

这些赞助总额大约“数亿日元”。Hakuto项目迄今的成本约为10亿日元(约合6500万元人民币)。

和很多传统日本公司一样,ispace也使用广告代理公司电通拓展客户。对这家小公司来说,电通的人脉能给它带来更高的效率与回报。在得到里程碑奖的肯定之后,“像广告公司一样”的运作方式进一步为它提升了知名度。它也开始吸引技术型人才。

曾在东京大学参与开发超小型卫星Hodoyoshi的田中利树于2015年加入ispace,他是电子工程师,参战Google Lunar XPRIZE的Hakuto项目吸引了他,“我想参与到这场与整个世界竞争的宇宙开发竞赛里。”

在国际空间站做过6年系统设计的古友大辅也在2015年2月入职,他的工作本身与宇宙开发关系不大,更多是系统机器的开发、制造与调试。他在Facebook上看到袴田武史的众筹项目,先是当了两年志愿者,如今则是ispace的机械工程师,负责和赞助商里能够提供技术支援的部门对接。

它也吸引过一个意料之外的合作者—GroundWork,它是曾经在1990年代引发热潮的日本动画《新世纪福音战士》(《EVA》)的版权方。GroundWork想借着《EVA》播出20周年的机会,让Hakuto提供技术支持,在45天内众筹1亿日元(约合550万元人民币),在现实中重现动画名场面“朗基努斯之枪刺月计划”。

这个计划甚至在中国都得到广泛传播,但最终只募得目标余额的54%。“应该是市场推广没有做好,最后没有成功。但当时我们技术上已经有实现的准备了。”袴田武史说,“它的意义在于,提升了我们的知名度。”他希望未来能开拓更多领域的合作与推广。

去年年底美国通过的一部法律让他对宇宙开发的未来更有期待。这部《2015年至2016年:美国商业宇宙发射竞争力法案》允许美国公民参与探查与利用宇宙资源,美国公民与公司可将发现的宇宙资源归为己有,并且有使用、运输、销售的权利。

这部法案遭到一些国家的反对,抗议者们认为它破坏了1967年的《外层空间条约》中的“不得据为己有”原则。但是紧接着又传来另一条消息,2016年2月,卢森堡政府也决定制定法律框架,确保政府对经营者活动的监督及对他们权利和义务的规范,以刺激近地天体资源开发。

宇宙资源开发公司美国深空工业公司(Deep Space Industries)和行星资源公司(Planetary Resources)都表达了对卢森堡这项计划的支持。

地球上的资源需求仍在膨胀。无论人们是否乐意,对民间宇宙开发更有利的法律已开始出现,比国有机构更轻量、低价、有效的民间宇宙开发机构正跃跃欲试。这些刺激宇宙开发的要素的确都在实现。

价格破坏者伊隆·马斯克也已经影响了全球宇宙开发事业。欧洲空间局(ESA)为了削减成本,在2014年发布了与民间公司空中客车(Airbus)、赛峰集团(Safran)合作开发新一代火箭的计划。日本也打算将计划于2020年发射的火箭H3的发射成本下调一半。

目前的绝大部分收入都来自赞助商,但袴田武史瞄准的是未来。“我们可以向其他机构和公司销售月面探测数据,或者帮别人把探测车带上月球。未来的机会在宇宙资源开发,尤其是月面水资源开 发。”

在袴田武史眼里,那或许就是一轮新的淘金热潮。如果足够顺利,他可能就是那个搭上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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