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一直烧到地面

2016-07-30 02:25权蓉
情感读本·生命篇 2016年7期
关键词:鼻血舅舅家舅舅

权蓉

日子么,就要自得其乐。像蚯蚓给自个儿截成九段,凑两桌打麻将的,还有一个端茶倒水的。

我曾经有个朋友,叫阳昉,是个胖胖的男生。

后来我们不是朋友了。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被人打出鼻血在学校小花园的假山后面躲起来哭。当时去打扫卫生区的我手脚无措地抱着扫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给他递纸擦鼻血。

可能一开始就见到过狼狈的他,后来他再狼狈,我也没有惊讶了。

我那天是生病后第一天上学,还不知道他和我同班,是个刚被人勒索了的转学生。

阳昉的爸爸姓欧,他和我说,他们家本来是欧阳的复姓,后来经过波折,就不用了,只“欧、阳、欧、阳……”这样循环着来。所以,以后他的孩子姓欧,他的孙子姓阳。

虽然后来我也没有在别处遇见过,但对循环姓氏这件事我是深信不疑的。

阳昉的爸爸是养殖大户,在当地十分吃得开,所以一嫌弃他们本地的学校不好,就雷厉风行地请我们学校领导们吃饭,开始公关,阳昉还莫名其妙的时候,他爸就已经成功把他转学过来了。他爸高调地走完上层路线,就把他卷吧卷吧地扔进了学校,除了生活费,再无看顾。

学校里总有消息很灵通的学生,而且各种消息传得特别快。

关于阳昉的,就是他零花钱是如何多,他的鞋子是如何贵,他的书包是如何前卫。开始说这些话的人估计是认识阳昉的爸爸,知道他家的财力,但是他们不知道阳昉的家教,那些传闻和事实上的阳昉没有一点关系,他真的就是一个仅在温饱线上的中学生罢了。

他到学校不两天,就遇到高中部的男生来找茬,让他去买烟,他这个初中部新来的转学生就去买了。又来几个男生让他去买烟,也买了。再来一伙让买烟,没钱了,就没去,他就被打了。他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一想挺委屈,忍不住哭了,抹了两下眼泪,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抱着扫帚的人。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前因。

胖胖的阳昉,总是笑眯眯的好脾气样子,他是我学生时代唯一一个见过削完铅笔,会用用过的草稿纸仔细包了铅笔屑扔到垃圾桶去的男生。之前他在他的学校里是中等生,转学后,没有遂他爸爸的愿,反倒变成了差等生。

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教学是相对独立的两部分,但是在饮食住宿管理上,完全是一体的。上课对阳昉来说,就是避难,一到饭点或者晚上就寝,他就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最开始他还去找过老师,包括高年级学生们的班主任,不过也只仅过了一小段的平静日子,后来情况变本加厉。

每天下课后,他都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我要是有个隐身衣就好了。软弱沉默的我,别无他法,只能于事无补地安慰他。

有天我们上课,物理老师正声情并茂地讲着电源电阻,门被一脚踢开,一个声音大吼:“阳昉,你给我滚出来!”物理老师以为是挑衅寻事的,说:“吼什么吼,你是谁,干啥的?”结果门一开,是个男人,物理老师抬了抬眼皮,说:“阳昉,出去,你爸找你。”

那天阳昉一直没有回来,到了晚自习,消息灵通人士们有模有样地开了小剧场:

说是阳昉他爸去给人结账,一看,钱数不对,再数,没见了五千块钱,一问家里人,谁也不知道,最后得出结论,那钱是让阳昉给偷了;又说阳昉的爸爸打人都是用皮带抽,这下他可要吃一顿好打。

大家大概都想得到那些钱的去向,也许当时我们班某些男生还沾过手。所以一时间,有人感叹阳昉家的确有钱,有人同情阳昉被他爸整治,有人因为收了钱如坐针毡。

我当时还有点庆幸,觉得他爸是那样凶悍的一个人,也许会因为钱的事情去追查阳昉遇到过些什么事吧。但过了两天,阳昉回来了,除了走路有些趔趄,一切风平浪静。

我忍不住问他,他还是笑眯眯的样子,说他爸真拿皮带抽他了,他也承认偷了钱,但只是说伙食太差,他很饿,就拿钱去买了吃的。我说你没有讲他们欺负你的事情吗,他的脸色一下黯淡下去,说他爸只会觉得他懦弱,会揍得更狠。

不知道偷钱这件事算不算因祸得福,平常找阳昉的那些人消失了,反倒来了些人和他称兄道弟,说看不出来,这个小胖子还挺讲义气。

阳昉的某种江湖地位迅速在学校确立,他们叫他阳昉。他一下从一个尴尬的位置翻转到了另一个尴尬的位置。他从一个和善的笑眯眯的胖子,变成了一个冷酷的笑眯眯的胖子。他又变成了在温饱线上的中等生,还给人买烟,当然,主动拿钱。

到直升高中后,我和阳昉不同班,教学楼都不在一栋,再无交集。

任何班级在一片祥和奋进的学习环境里大概都不会少江湖故事,自然,阳昉不少次都是里面的主人公:说谁谁谁欺负谁的时候,他挺身而出,不让人下手;说谁谁谁就好端端走着,他上去就找茬踹人一脚;说谁谁谁和校外的谁打架,他在里面站着不动手,后来一动手就是大招;说有被欺负的人告到他爸那里去,他爸说打赢就行……

学校不是很大,但我们竟然没有遇到过,我俩大概也不是朋友了。

阳昉后来在我舅舅家的对街开了家洗车行,他开业那天递烟,对我舅舅说,他是我同学。舅舅在电话里问我,说你有个同学叫阳昉,你认识不。我说,认识,初中同学。舅舅直夸他,真是个跑四外的年轻人,别人开业放礼炮,他四处拜近邻。有年去舅舅家,我还想不定地去了一次,但是门关着,没看见人。

他曾给我讲,说有一次几个男生打他,他跑到男生宿舍五楼旁边的阁楼上坐着,他们就都不敢上去。我问为什么,他狡黠地一笑,传说那个阁楼闹鬼,那些恶人,都会怕。

摘自《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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