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吧，儿童新娘！

余驰疆

如今中国人听到“包办婚姻”这4个字，一定觉得那是“古时候”才有的事情，婚姻自由不是现代人最基本的权利吗？然而在印度，自由恋爱对很多女性而言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根据ICRW（国际妇女研究中心）数据显示，印度有47%的女性在未成年时就“被结婚”，在比哈尔邦等印度偏远地区，情况更为严峻，数据将近70%。许多印度女孩还未上学就被迫嫁与他人，错过了最佳的教育时机，童婚已经成为印度社会发展的最大阻碍之一。

然而，也许是因为习惯、默认，抑或是胆怯、屈从，真正敢于向这一社会痼疾宣战的人并不多。卡瑞缇·巴尔蒂则是勇敢地站在这场斗争前列的人。她在印度被称为“对抗童婚的女战士”，并被记入有“印度吉尼斯”之称的《林姆卡纪录大全》，是“第一位帮儿童新娘脱离童婚的人”。

遭遇过50多次死亡威胁

巴尔蒂最近解救的童婚少女来自拉贾斯坦邦地区，年仅17岁。她在12岁时就被自己的父亲嫁给了比她大4岁的酒鬼丈夫。5年里，女孩整日受到殴打，娘家人却始终不闻不问。今年年初，她趁着深夜从家中逃出，通过其他女性帮助找到了巴尔蒂。巴尔蒂先将女孩送到印度北部焦特布尔市政府设立的一处救助机构，然后开始帮助她取消婚约。

一直以来，拉贾斯坦邦地区就盛行童婚，有的家庭甚至要求女子为丈夫终身守贞乃至殉节，要想在这里取消婚约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女孩的哥哥甚至一度找到她落脚的地方勒令她返回，还给巴尔蒂寄去死亡恐吓信要她别多管闲事。

多年的奔走中，巴尔蒂受到了50多次死亡威胁，大多来自女孩的婆家，也有许多当地的政治人士。这些人之所以仇恨巴尔蒂，是因为她严重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事实上，虽然印度早在上世纪30年代通过了禁止童婚的法案，但童婚一直是印度流传至今的习俗，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童婚是一种宗教传统。一些印度教的典籍，比如《摩奴法典》中规定，24岁的男子应同8岁的女孩结婚。也有一些宗教经典提到，让女孩子在发育之前结婚，父母死后可以升天。因此每年5月的结婚旺季，印度有许多地方会举行儿童集体婚礼，有的新娘甚至还在吃奶。而在那些政治人士看来，维护这一习俗，就是维护传统，维护固有的秩序。

同时，结婚在印度十分昂贵。一名成年女子出嫁，家里需要帮她准备房地产和大量金钱，但童婚所需嫁妆只有成人的1/4，因此许多家庭为了省钱，早早就把女儿“嫁”出去。巴尔蒂就遇到过一个16岁女孩，他的父亲和伯伯为了省钱，瞒着全家在她两岁时把她许配给一名60岁的老人，14年后逼她出嫁，老人死后她还要为其守寡，最后女孩打电话向巴尔蒂求助，巴尔蒂通过法律诉讼才帮她重获自由。

虽然巴尔蒂的慈善机构里有近10名志愿者，但每次出面与政府或者是女孩家人交涉，巴尔蒂都选择独自前往，她说：“我们在出面解决问题时，常常会遇到危险，我不希望我的志愿者受到伤害。”尽管死亡威胁如影随形，但这阻挡不了巴尔蒂帮助儿童新娘的步伐。她说：“我对抗的是传统，拯救的是新的生命。”

她也是个没有童年的人

“许多女孩还在学走路时就被迫嫁人，不能上学读书，只能在婆家干活、生孩子，”巴尔蒂说，“我非常理解、同情她们的遭遇，因为我也是个没有童年的人。”

巴尔蒂两岁时，她的父亲就抛弃了她和母亲。从小巴尔蒂就备受邻居欺凌，所有人都嘲笑她是个“野种”。巴尔蒂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被迫早熟，她打小就有着强烈的女权意识和平等观念，希望有朝一日能做个独立强大还能帮助他人的人。

2007年，巴尔蒂在拉贾斯坦大学攻读康复心理学硕士学位。受焦特布尔康复中心邀请帮两位被解救的人口贩卖受害者做心理辅导。在康复中心，巴尔蒂见到许多受尽苦难的儿童，有的是从非法工厂逃离的童工，有的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但绝大部分是从“童婚婚约”中逃脱的女孩。“她们看起来十分恐慌，对外部世界、对人都十分警惕、绝望。”巴尔蒂说。

巴尔蒂就此深入做起了印度童婚现状调查。“印度是全球童婚现象最严重的国家，人们对传统的迷信、政府的不作为都让这种情况难以改善。”2008年，她开始全职进行反对童婚活动；2011年，她设立慈善组织Saarthi Trust，招募志愿者为童婚受害者提供帮助。

起初，巴尔蒂还只是阻止一些童婚合法化，逐渐地，她开始介入已经成立的童婚，帮助受害者解除婚约。她的方法通常是双管齐下，先是对女孩家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协商不成就采取强硬措施。她常年研究印度女性权利保障机制，对印度法律操作了如指掌，经常能请到政府直接来介入童婚案件。

5年来，她依靠这套“软硬兼施”的手段协助取消了29场童婚，帮助900多名未成年女性脱离苦海，被这些女孩们信任地称为“能最快取消童婚婚约的人”。

解除婚约只是第一步

四处奔走帮女孩们解除婚约已经让巴尔蒂精疲力尽，但这其实还只是第一步，“在离开无理婚姻之后，女孩们需要获得更多帮助，很大一部分就是心理康复上的”。

在印度，许多童婚受害者之所以无力反抗是因为她们不知道离开婚姻后还能做些什么。她们很多人从小就中断学习，与社会隔绝时间较长，很难再度融入社会。心理康复学出身的巴尔蒂就会对这些女孩进行心理辅导，不仅帮助她们重新完成学业，还帮她们树立信心、寻找工作、自力更生。

近两年，巴尔蒂也开始帮助那些童婚男孩，“因为童婚对于成婚双方而言都是一种伤害”。她曾帮助过一名16岁的男孩，他被逼迫娶父亲好友的女儿，他对巴尔蒂说：“我希望我父母能尊重我自己的权利，我想在完成学业后，自己寻找喜欢的新娘。”现在，他在巴尔蒂的帮助下成功脱离童婚命运，正在准备考取自己心仪的大学。

巴尔蒂每天往返于政府、法庭、慈善机构，电话里向她寻求帮助的女孩不计其数，她每次都会跟她们说：“快跑，使劲逃跑，不要再走进房间，不要再做儿童新娘！”她一直希望给印度女孩们传达一个理念——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因为忙于进行慈善事业，29岁的巴尔蒂一直没能有空谈恋爱，结婚生子对她来说更是遥远。她说：“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有空能结婚，但我特别想生一个女儿，希望她能生活在最美的印度。”

摘自《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