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木
被 学生发帖声讨的电子科技大学(以下简称电子科大)教授邵振海登上头条,以他为原型的“信不信我让你毕不了业”表情包也跟着火了。
“邵振海像颗毒瘤,摘除会伤筋动骨,伤害的是在读学生。如不清除,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这是邵振海昔日所带研究生在网上的留言。很难想象,一个老师究竟为何会被他的学生用“臭名昭著”这样的词来形容?
“走投无路”的曝贴
5月17日,一条“如何看待电子科大邵振海被学生曝光事件”的热议问题出现在网络问答社区知乎上,通过曝光与电子科大教授邵振海的聊天记录,详细列举其五大“罪状”:威胁学生毕业、辱骂师生、克扣学生补助、实验室内随意扣钱、恐吓学生人身安全等。
据电子科大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学生介绍,这件事最先曝光在校园论坛“清水河畔”上。帖子不到半小时就火起来了,跟邵振海有过接触的学生纷纷开始口诛笔伐。随后,电子科大网建办(网络文化建设办公室)的老师要求发布人删帖,学生才将原帖内容转载到知乎和微博。话题在“清水河畔”仅持续了2个小时,但知乎上却引来近万人关注。
“清水河畔只有电子科大的学生通过学号信息注册才可以进入,所以最早曝光的帖子,外面的人并没有看到。如果没有强行要求删帖,也许事情不会闹到现在的地步。”该学生分析说。
知乎上的公开惹来更多人前来爆料。除了原帖中提到的“扣博士生补助、要求硕士生退还学校发放的补贴”之外,邵振海还借学生名义敛财,强行让学生在其合作公司的劳务费发放表上签名,套取对方的项目经费。在曝光的劳务费清单上,时间跨度为2013年7月至2014年8月,费用总数核算达23.9万元。学生表示他们一分钱都没拿到,银行卡上也没有任何转账记录。
最让学生们气愤的莫过于邵振海对待学生的“简单粗暴”。邵振海招收的第三届研究生称他是个“极品”,逼迫他们所有人读博,不读博就全都不让毕业,而且没谈妥之前不允许进入教研室。于是他们决定集体反抗,找学院申辩……最终成功让邵振海在更换导师申请表上签字,他还记得当时邵在签字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至于为什么不愿意读博,一个匿名的学生在网帖中说,“读博协议上开出的条件和他承诺过的补助都是‘画大饼,一旦读了博,他会千方百计挑错,克扣补贴,更别提指导博士做科研和发文章。所谓读博,就是给他多做几年廉价劳动力。”根据网上学生的描述,如果要退学,还需缴纳“签字费”,第一个直博生退学时就被索要了5000元。
记者调查过程中,听到有学生反映邵振海的“苛刻”、“谩骂”似乎已成为家常便饭,不听话就不能毕业。“研三找工作没有请假的,每抓住一次,延长10天毕业时间”“以后有人泄露实验室会议、项目等信息,一定让他消失在地球上!”“保持实验室整洁干净,责任心被狗吃了,以后对这些学生将像痛打落水狗……”
一名2013年脱离邵振海团队的学生表示,邵的科研室就像集中营一样,光线很暗,每个人只有一个灰色的小隔间,电脑均配备摄像头监控。一进到屋里,就感到压抑。每天9次指纹打卡,每周6天,有时周日也要过去,否则就得挨骂、扣钱或延期毕业。他们在实验室里只是做邵的项目,对于学业和毕业设计,邵振海一概不管。
“此次曝贴的同学就是研三的应届毕业生,他的毕业设计答辩没有通过,与邵的不管不问有很大关系,走投无路才选择到网上发声。”通信学院的一名研究生对记者说道。
“我最后悔的是给他机会继续作恶”
张钧表示自己应该是第一个被邵振海“坑”的人。
2000年,任某系统公司经理的张钧在东南大学读在职研究生,那年也是邵振海读博的最后一年,一次机会让他们偶然相识。“我在学校食堂和计算机系的同学讨论一个物流系统开发项目,邵振海主动过来搭讪,表示自己有能力在两个月内完成项目,当即留下了联系方式。”张钧回忆说。
“他经常跟我打电话诉苦,说自己从扬州农村来,家里很穷,平时要打工、做家教来养活家人。之后发现他的硕导跟我父亲是同事,他还以此拉近关系。最终我同意让他牵头做软件开发。”
刚开始合作时,邵振海表现的十分积极,他们几次连夜深谈,这让张钧感到放心。邵找来几个老师和同学组成团队,作为乙方项目负责人的张钧专门租下一个办公室用于开发。项目时间很紧,张钧比较相信邵振海,只是偶尔去办公室察看。
但令张钧震惊的是,一个月后,邵振海私下联系了中间人去到甲方办公室,以张钧公司的名义拿走了10万预付款,然后带着部分佣金消失了。等到张钧再去找人时,租用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几个学生,邵的家中门窗紧闭。
“他给你画个大饼,说得多么好听,到头来什么也做不出。”张钧表示邵振海根本不会写代码,最开始接下这个项目就是为了骗钱,就连他找来的人都说邵做的方案行不通。
张钧将邵振海起诉到南京市白下区法院,由于只有1.2万元的收条作为证据,法院判决邵振海返还张钧1.2万元。就在法院审理期间,邵振海去了国外。张钧表示,这钱他至今都没有收回来。
十多年过去了,看到曾经欺骗过自己的邵振海还在欺骗学生,张钧有些气不过。“今天,我把邵振海的事情说出来,就是想让大家认清他的真面目。欺压自己的学生,这不是一个老师应该做的事。我最后悔的是当年没有以诈骗罪报案,这样邵振海就去不了国外,也不会有机会再继续作恶了。”
学生的选择
电子科大通信学院5月20日在微博上发出的情况通报称,经初步调查,邵振海在指导研究生的过程中存在违反教师职业道德规范、损害学生合法权益的言行。在接受调查期间,邵振海停止上课、停止招收研究生、调离专任教师岗位。
记者就此事致电电子科大通信学院办公室,对方拒绝发表任何评论,“请你们联系校宣传部。”而校宣传部则以“完全不清楚”为由拒绝作答。
事实上,网络曝光事发后,电子科大已经成立了邵振海事件调查组。调查组的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目前发出的通报只是为保护学生利益而做出的决定,并不是处分。学校现在正按照既定程序办理此事,校长办公会通过后才会形成最后的处分决定。该名工作人员拒绝透露任何调查细节,并表示不清楚何时公布调查结果。
“如果学生早把这件事通报到学校层面,我们早就会有相应的处理,任何问题都有对应的反映机制。”这名工作人员这样说。
那么,学校既有的反映机制到底能不能真正发挥作用呢?记者亮明身份采访未果,随后以该校学生朋友的身份来到研究生管理科,咨询学生与导师之间产生的补助纠纷应该如何处理。
负责老师显得非常惊讶,立即询问纠纷的具体情况。该老师一再表示需要学生提供详细的事件说明和证据,“可以匿名,我们一定会为学生保密。”办公室里另一位老师补充说,要注意了解此事属于个别情况还是群体现象,以便校方迅速展开调查。
既然学校确有监督导师的“阳关大道”,为什么邵振海事件的当事人还要以网络曝贴的方式维权?当研究生权益受到导师侵犯,他们更倾向于做出怎样的选择?
有人表示相信组织和媒体。一名经济管理专业的女生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先找学院领导投诉,不管用的话再去找学校,最后找媒体。”
还有人选择隐忍。该校电工学院的一名男生对记者说,“导师本来就是我们的老板,骂人和压迫都很正常啊。只要不是太过分,忍一忍就过去了。”
另一名同学则表达了自己的隐忧。“我不知道怎么去学校反映此类事件,即使知道也不会找学院或学校投诉,那样反而会把自己‘卖了,不如在网上匿名曝光安全。”
为了能毕业,有什么委屈学生们能忍则忍,邵振海事件更多内情也因学生的隐忍而不为人知。知乎上的曝光大多使用匿名,包括此次曝贴人在内的邵的学生都不同意当面接受采访,“不愿再回忆那些黑暗的过去,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瓜葛。”
而在电子科技大学校园论坛记者发布的寻找曝贴人的消息下面,一个名为“邵振海”的人回复了“自寻死路”四个红字。记者试图与邵振海本人取得联系,但对方均不予理会。
正值毕业季,即将迎来60周年校庆的电子科大校园里热闹非凡,毕业生们相约在校园各处合影留念。面对此情此景,那名曝贴的学生不知作何感想。我们无法联系到他本人,但据他的同学介绍,此前因其毕业设计没通过,他被延期毕业,而邵振海之前带的学生也已被分配到其他老师名下。(文中张钧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