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溱
嘎——大木门重重响了一声。姥姥没听见,她的大锅铲哗啦哗啦翻滚着田螺,囡囡从早上醒来就闹着,一定要吃田螺。
这季节的田螺还没有田螺籽,加姜葱炒,喷香。可囡囡没吃上。
囡囡正静静地躺在家门口不远的马路上,身下慢慢洇开的血,在裙上开出一朵猩红的花。肇事的司机扯着青筋一遍遍跟围观的人解释:真不是我的错,这孩子原本在路边站着,等近了她忽然张开双手往我车前冲,我躲不及呀!不信你让公安同志查监控去。
畜生!撞人还有理了?姥姥使尽力气抽了司机一巴掌后,晕厥过去。
醒来时,有村民小心翼翼地问:娃是不是受啥委屈想不开呀?姥姥一气,又晕过去。
再醒来时,没人敢吭声了,村主任招呼大伙,都回去,回去吧,没啥好看的。
村民们陆续散了,现场也清理了,留下几个大盖帽调查取证,还有一只还没开始长膘的小猪,身手还算矫健,哼哼着在他们身后跟进跟出,差点把人绊倒。
去去,一边去,大盖帽不耐烦地一脚踢开。
么喔——小猪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不死心地跟在大盖帽脚边。
这附近没有监控,司机一口咬定孩子是故意的,不是讹人就是想自杀。大盖帽们拦住又要扑上去打司机的姥姥,寻思着,得找找看有没有目击证人。
几个人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脸色凝重,几个目击者都说,孩子像是故意冲上去的——莫非孩子真的想自杀?
大盖帽问姥姥:囡囡怎么会在外面?姥姥茫然地摇摇头。么喔——小猪应了一声。
大盖帽又问:囡囡在外面干啥?姥姥刚要摇头,么喔——小猪又应了一声。
最年轻的大盖帽摸了摸小猪开玩笑说,莫非你知道?么喔——么喔——小猪急促地叫了几声。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猪崽真成精了?
姥姥说:这崽子是村口那家的母猪生的,刚断奶就抱来了,囡囡可稀罕这小猪呢,天天搂着一起玩儿。
这就对了!最年轻的大盖帽一拍大腿,它肯定知道囡囡的心思!电视上说,有个案子就是靠一只狗提供的线索破的呢。
大伙将信将疑,不过按理说猪应该只会哼哼,这种奇怪的叫声还是第一次听,确实非比寻常。年轻的大盖帽激动地抓起猪崽的蹄子摇晃:快说,快说,到底咋回事?
么喔——小猪边叫边挣扎,蹄子一着地,撒腿就往外跑。
大伙一愣,急忙追出去。
小猪出了院子,横穿过马路,一溜跑进石头家。石头正看电视呢,见着姥姥和大盖帽吓得哇一声哭了:我没欺负囡囡哇,是她先踢翻我和我爸摸来的田螺的,我只是轻轻打了她一下,就一下……
姥姥拉住石头正要理论,小猪撒开腿又从石头家后门出去了。
小猪横穿一条坑坑洼洼的泥路,钻进一片荒废了的玉米地,大盖帽们连扯带拽,才把野草分开一个口子钻了进去。想不到里边别有洞天,一大块垄上的杂草被拔得干干净净,上边密密麻麻画满数字。大盖帽们凑近了看,前边的数字已经模糊不清了,后边能看出来是倒叙的数字,写到“30”就没有再写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叉,旁边还有好几个用力戳出来的洞。姥姥一看,心里咯噔,莫不是囡囡在记录她爸妈还有几天回来?前两天囡囡妈打电话来说今年过年要赶个项目不回来了,难保不被囡囡听了去。
姥姥不敢往下想,晕乎乎地随着小猪从玉米地的另一边钻出去,一路跑进村口的台球馆。说是台球馆,实际上就是一间旧祠堂,里边摆了两张台球桌,浓烈的烟味呛得猪都想咳嗽。正打球的大牛看见囡囡姥姥领着几个大盖帽进来,吓得台球杆掉落在地,大喊别抓我别抓我。
姥姥一把拽住他:说!你是不是欺负我家囡囡啦?
大牛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一块钱,扔在台球桌上,结结巴巴地说:就这些了,都还你,还你,别抓我呀。
你勒索我家囡囡了?姥姥愕然。
不、不是,大牛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保护囡囡呢,这是保护费。
你咋保护囡囡了?姥姥问。
她们老笑话囡囡成绩差,还揪囡囡头发,我帮囡囡打她们呢。大牛说。
姥姥还没来得及骂,小猪又跑起来了,穿过祠堂,进了门,来到一个猪棚前。忽然,小猪兴奋地蹦起来,发出一声清晰的“么喔”,快速拱到猪棚里躺着的母猪身下去。
妈的,闹半天,这崽子寻它妈呢!大盖帽们把帽子一甩,冲最年轻的大盖帽骂骂咧咧:真他妈瞎扯蛋,猪这么笨能跟狗一样?说着一个个蹿到马路上,伸手拦一辆农用车。开农用车的见是大盖帽拦车,赶紧一个急刹。大盖帽们跳上车,又冲姥姥招手:快上来呀,咱搭便车回去。
姥姥看看贪婪吸着乳汁的小猪,又看看被拦下的农用车,终于明白是咋回事了。回去后,姥姥还是一口咬定是司机没看路撞了人,却再也没有冲上去扇他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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