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
一家人是朱家湾的一家人,有老子、儿子、孙子,本应该是和和睦睦的,但他们一直在斗争。
儿子把孙子告到了村委会,说孙子不孝顺,不叫他爸,不给钱用,过年过节从来不看他。
村主任问孙子:是这样吗?
孙子说:是这样。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爸生你养你,你有赡养的义务。村主任说。
主任,在这方面,我比他好多了。孙子指了指他父亲。
这话怎么讲?村主任一脸的迷惑。
我对他够好了,比他对我爷好多了。他几十年前对我爷都不尊重。记得我上小学时,我爷看到农民不种地,看到他成天带着造反派东打西抓的,就劝他多做善事,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最后小声说了一句造反是胡整。没想到,他一巴掌扇到我爷的脸上,连夜跑到公社革委会告状。可怜我爷,半夜就被公社里抓走了,我奶哭了一宿。第二天,全公社里开批斗大会,舞台上写着巨幅标语,批斗陈苦根大会,陈苦根是我爷的名字。
你们说说现在,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村主任说。
不行,你要是不让我说,我就走了。
好,你说吧。村主任依了孙子。
那个批我爷的大会,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们小学生坐在会场的前面,我清楚地看到我爷被五花大绑地带上台,头上戴着两尺多的高帽子,胸前挂着现行反革命的大牌子,高音喇叭里宣读着我爷的反革命罪行,当主持人让我爸发言时,他上去带头高喊打倒陈苦根,然后一边大骂你个反革命,一边照着我爷的脸上就是一巴掌,我爷的鼻子嘴巴,马上鲜血直流。就那,他觉得还不解恨,跳起来照着我爷的胸部踹了一脚,我爷当时就倒在了地上。我哭着叫了一声爷,就站了起来,老师赶紧把我摁了下去。他骂我爷装死狗,又踢了几脚。我爷被捆着,根本站不起来,两个红卫兵把我爷拽了起来,我爷摇摇晃晃站不住,一个造反派头子端着一盆凉水泼到我爷的身上,过了一会儿,我爷才能勉强站着……
主任,他胡说!当爸的急了。
我一句都没有胡说,我现在就叫我爷去,让他当场做证。孙子叫来了一走一瘸的爷。爷的腿,是那次被抓后挨打致残的。
孙子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村主任问陈苦根:这是真的吗?陈苦根说:是真的,不过我算幸运,还保住了一条命,比整死的人强多了。唉——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孙子,这不能都怪你爸。
爷真是善良。后来,爸还有更过分的,他为了跟我爷划清界限,不跟我爷吃一锅饭,把我爷赶到猪圈里睡。每次游街批斗我爷时,他都要打我爷。孙子指了指他爸。
孙子,别说了,那道疮疤已经长好了,现在再揭开它,我不仅腿疼,心里也疼啊!有些事不是你爸情愿做的,是公社革委会主任叫他做的。
爷啊,刚才他还不承认哩。当着村主任的面儿,我要问我爸几句话。孙子问他爸:你打过我爷没有?
打过。
你骂过我爷没有?
骂过。
我打过你没有?
没有。
我骂过你没有?
没有。
我赶你睡猪圈没有?
没有。
相比之下,我比你孝顺多了,你说是不是?
是的。他爸低着头,一脸的惭愧。
这还算诚实,我就叫你一声爸吧。爸,我不是不想孝顺你,我心里有一股子气,一直难以咽下。爷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我从来没有听到一句,你对自己过去的丑行,向爷道歉,主动认个错。我心里为我爷鸣不平呀!孙子的眼泪滂沱而下。
他爸的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他扑通跪在爷的面前,哭着说:爸,您老原谅我吧,我一直都在心里忏悔,我从来没有像有的人,对那时的造反行为自豪过。我希望您老的孙子,也就是我的儿子,能谅解我的不孝……
孩子,起来吧,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错,错了改了,就没事了。孙子,你不要老记着你爸的过错,要记住你爸的好处,该尽的义务得尽。
都是一家人,不要再斗了,好好过日子吧。村主任规劝了一会儿,见三人不再争斗了,意味深长地目送他们走出了村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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