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开不到海边

作者／涛声依旧



木棉开不到海边

作者／涛声依旧

他们没能按约定的时间开始，也在意料之外的时间里，毫无痕迹地结束。

1

青儿17岁时，林诺终于对她说爱了。当然，不是用嘴巴说。那个年纪的男生，只会递纸条，也不说爱，只说喜欢。但青儿明白了，明白了心就小鹿一样乱蹦，就要跳出来。其实她等他已经很久了，从高一第一次见到他开始。

她早就想好了，如果他捅破那张纸，她要给他什么样的答复。现在，想好的答复终于派上用场了。按计划，青儿第二天把信退回给林诺，在林诺一脸颓然的时候欢快地跑开。第二天回到学校，林诺脸上的失望和颓丧已经一扫而光了，见了她，只知道挠着头傻呵呵地笑，脸和她的一样红。

因为，青儿在林诺的信角上写了一句话：在木棉花开的时候说喜欢你。

木棉花开是在4月，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林诺不知道，4月15日是青儿的生日，她要把他的爱当成她成人的礼物送给自己。

然而，就在彼此满心欣喜地等着幸福降临的时候，青儿家出事了。父亲经营的公司破了产，再没有钱给重点中学提供巨额的赞助费，她要转学了。

于是，木棉花开的4月，青儿没能像往年一样请相熟的同学到家里庆祝生日，她请了几天假，帮父母往搬家公司的货车上搬东西，一件一件地，搬离他们家住的高级别墅。然后，坐在高高的杂物堆上，看着别墅渐渐消失成一个小黑点。

临走前回到学校，青儿再去找林诺，却再也找不到了。听同学说，他被学校保送到沿海城市的一所美术学院，已经举家搬迁到那座城市了。

青儿的18岁，因了这次意外，期待已久的爱情之花就这样开到了

尘埃。

2

青儿勉强考上了那座沿海城市的一所民办院校，她的成绩一向差强人意。但她很高兴，她想，以后就可以打着求学的名义寻找林诺了。

然而，谈何容易。那座城市太大，熙熙攘攘的人群像蚁，她没有足够的眼力从中找出林诺来。而且，青儿的大学生活过得很艰难，她还没能从公主变成灰姑娘的角色中转换过来。因此，学校的助学金她没能拉下面子去申请，只好自己在网上找了好几份家教，每个周末就坐着公交车在城市里穿梭，脸被咸涩的海风吹得又黑又粗。青儿觉得自己变丑了。

青儿就是以这种丑丑的姿态和林诺遇见了。那一年，青儿念大三。

那天，她在商场一个销售护肤品的专柜前徘徊，摸着兜里好不容易攒下的两百多块钱舍不得撒手，耳边响起一声惊异的呼喊：“青儿？是你？真的是你！”

声音太熟悉了，青儿几乎是抚着怦怦直跳的心脏抬起头，果然见到林诺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他瘦了，显得更好看了。青儿本能地想哭，哭然后躲。林诺却兴奋地牵住了她的手，再也没放开。

林诺说他以前从来不到商场买画具的，这次是教水彩的教授指定要到这家商场的一家画具店买，又说他一直想知道她的消息。那天，林诺请青儿喝咖啡，这是青儿时隔多年第一次走进咖啡厅。她听着林诺讲某某品牌又出了什么新款的衣服，某某商业街又开了什么风格独特的饰品店，竟有些不知所措。她想，时间终于还是起作用了，它改变了一些人，一些事，也改变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虽然，他们彼此相爱。

3

之后，青儿一直不敢接林诺的电话，她想他们在若干年后的遇见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她不敢要太多——她的父亲当年就是因为贪心才导致倾家荡产，她想感情应该也是这样。

可林诺不甘心，青儿不接他的电话他就发短信，长的，短的，像魅惑的虫子一样往她的心上爬。直到他在一个台风肆虐的晚上找了来，在她的宿舍楼下拿着当年的那封关于木棉花约定的信笺喊，她的心才被触动了。她跑下去，扑进他的怀里。

之后的一年，青儿都是在幸福中度过的。每次她去做家教他都在外面等她，然后和她去海边写生，堆沙子，捉螃蟹，孩子一样数天上的星星。

临毕业前两个月，林诺已经跟一家画廊签了约，而青儿因为专业太冷门，工作没了下文。偏偏母亲病了，是肺积水，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做肺部穿孔引水来缓解症状。家里的积蓄本来就不多，现在更是捉襟见肘。青儿在电话这边都急哭了。

那段时间，青儿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疲累地往人才市场跑，却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落，她彻底崩溃了。林诺再约青儿，她就免不了发脾气，甚至连他言语温和地安慰她时，她也忍不住朝他吼，你这个富家公子怎么知道穷人的苦？

林诺僵住，悬着的双手不知往哪儿放，终于垂了下来。渐渐地，林诺来的次数就少了，难得打电话过来，只是稀稀拉拉说几句关心的客套话，早已没了往日的温情。青儿意识到了什么，却无能为力。

后来的一天，林诺又来了，青儿的态度冷冷的。直到林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是3万块钱的现金，青儿才愣住了。她疯子一般把林诺推开，说，我不需要你可怜！林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青儿的心就凉了。

4

青儿赌气拿了那3万块钱，因为母亲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更因为她见到林诺牵了一个女孩的手，那个女孩从一辆奥迪A6上下来，面容精致，化了素雅的淡妆，一看就知道家世显赫。

青儿想，原来这笔钱并不是他一片好心，而是别有用心。那她，就当成全他了。她给林诺发短信，说钱我会分期还你，然后，把手机关了，把SIM卡拿了出来，扔进了垃圾桶。她想，除了这物质上的债，他们彼此不会再有任何的联系了。

毕业了，青儿终于找到了一家公司上班，每个月支薪水，她都会拿出1000块钱，寄到林诺家的地址。那个地址在这个城市的南端，她并没有去过。

还到15000块的时候，青儿在街上遇见了大学的舍友，舍友对她说起林诺，说时一脸的同情和惋惜，说她们离校后他天天都来找她，还跑到学校的毕业生分配处找青儿的地址，可那时候的青儿哪里顾得上去分配处登记。

听到林诺的名字，青儿的心牵起一丝尖锐的疼，却淡漠地说还不是因为我欠了他3万块钱。和舍友分别后，青儿脸上刻意伪装的冷漠才分崩离析，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雕塑一般看着眼前潮湿的马路和木棉树。这个城市也有很多木棉，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它们开花。

青儿终于搭上了去南区的公交车，当汽车从宽敞的大马路拐进宛如乡间的小路，并在一个杂乱邋遢的村子里停下来时，她的心揪紧了。循着记忆中的地址走进那间黑瓦红墙的平房时，青儿的身子禁不住地飘摇。

林诺的父母也老了，两鬓斑白。他们花了好久才认出青儿，连忙把她请进来，并一脸憨厚地微笑，说在照片上看过她，林诺经常跟他们提起。此时，青儿的心早被一种莫名的感伤填满，枯涩地叫了声伯父伯母，坐下，就见到了躺在木茶几上的那沓红色的请柬。

5

林诺结婚时青儿去了，还盛装前往，以隐藏自己的疲倦和感伤。林诺的视线透过熙熙攘攘的客人落在她的脸上时，被酒精熏得红彤彤的脸当即变了颜色，他站着忘了动。青儿从嘴角浮起一丝祝福的笑意，走上去给了红包，然后朝林诺旁边的新娘伸出手，说了恭喜。

在新娘惶惑的瞬间，青儿转身离开了。整个过程，她都没怎么敢看林诺的脸。

那个新娘，正是大四那年青儿见到的那个女孩，她家在这座城市做海运生意，是富商。青儿猜到了，那3万块钱就是林诺从她那儿借的。只是，她没有想到，林诺会因为她的3万块真的和那个女孩在一起。

青儿是到林诺家后才猜到的这一切，她还知道，原来林诺的家境从来就没有好过，高中的时候，他跟她一样穿的名牌衣服，背的名牌书包，都是假货。只是为了，让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

林诺家其实早有搬迁的打算，所以林诺才会忍不住给青儿写了那封表白信。他以为，他可以等到木棉花开的4月，却不想到了那个时间青儿没来学校，而他家又决定把搬家的时间提前。他们甚至来不及道一声别。

到了这座城市后，林诺一直保持着穿名牌A货的习惯，为的是再见到青儿时，可以和以前一样。他从来没在商场里买画具，因为那里的东西对他来说太贵了。

青儿走到门口的时候，林诺追出来了，唇角僵硬地上翘，犹豫着说，如果有空的话，下个月到美术展览馆看我的画展吧。青儿点点头，她没敢回头，因为她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6

青儿是在画展的第一天去看的，这一天的人足够多，可以把自己隐藏得很好。画展的名字叫“青春的表情”。

一幅幅看过去，青儿的心就像濡湿了的海绵，轻摇不定又沉重无比。这些画里都藏着她的脸，或颦，或笑，或怒，或嗔。虽然她的表情周围是十几岁孩子们的青春笑容，她的脸只是背景，但青儿知道，那时候的林诺是怎样把她的面容一点一点地在心里锲刻，然后诉诸笔端……

青儿是中午时分从展览馆出来的，此时墨镜下的眼睛早已潮湿，她拿下墨镜，让初春的阳光晒干自己的眼泪。也许，不应该有遗憾了，他虽然娶了那个女孩，但青儿，依然陪伴他走过了这么多年的岁月。她的表情，就是林诺所有青春时光的表情了。

而他于她，又何尝不是呢？只是，他们没能按约定的时间开始，也在意料之外的时间里，毫无痕迹地结束。

编辑：莫言言 happywyli@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