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观察使
大明正德皇帝的身世本来很清晰,不存在谜团,可是因为一个叫郑旺的人,却惹出一桩离奇的案件,使他的身世笼罩上了迷雾。
入宫三年一朝有喜
公元1491年(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下午申时(15点至17点),朱厚照诞生在紫禁城中,他的父亲是当朝天子弘治皇帝朱祐樘,母亲是正牌皇后张氏,可谓裹着紫气而来。这一年,朱祐樘22岁,这个皇子是他的第一个儿子,自然万分高兴。
有个懂星相的术士将皇子的出生支辰排列,惊讶地发现“贯如联珠”,为大贵之兆。原来,弘治四年为“亥”年,九月为“戌”月,二十四日为“酉”日,加上出生的“申”时,恰好与地支的“申、酉、戌、亥”顺序相连。
据说,皇子的这种特殊支辰命相,与太祖朱元璋的命相有些相似,朱祐樘隐隐祈祷,希望这个孩子将来有其祖的德才,能够恢弘朝运,造出一片中兴局面。
皇长子出生后仅五个月,弘治帝就与群臣酝酿册立他为东宫太子,具体的典礼时间定在了公元1492年三月八日辰时(早上7点到9点)。
举行册立典礼需要先给皇子起个正式的名字,弘治帝经过反复权衡,赐名他为“朱厚照”。
厚字为皇子的行辈。本来,朱元璋给皇家嫡系定的行辈为这样二十个字: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可是,这嫡系一支只用了一个“允”字,就断了帝缘。
燕王朱棣推翻侄子建文帝朱允炆后,另起炉灶,给自己的这一支脉也定了二十个字作为辈分,分别是: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后来,这二十个行辈字只用去一半,到“由”(崇祯帝朱由检)字时,明朝就亡了。
照字的选择深有讲究,其一,此字取自《周易》,“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又暗合《尚书》“光被四表”之语,具体的寓意用朱祐樘诏书中的话讲:“四海虽广,兆民虽众,无不在于照临之下,而朕之主器,永为得人。”
其二,按照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子孙的每个辈分名字,都与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对应。明朝隐约自认火德,所以规定,辈分排列自火开始,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从洪熙帝朱高炽,经宣德帝朱瞻基、正统帝朱祁镇与景泰帝朱祁珏兄弟、成化帝朱见深,到弘治帝朱祐樘,皇家的第一组辈分字用完,五行也跟着轮换了一圈。
朱祐樘的木,应该生火,他给儿子取的名字按规矩要有火。“照”字古篆体写法带火,明朝流行的写法已不带火,所以朱祐樘给儿子取了个“燳”字。朱厚照,实应写成朱厚燳。
朱厚照被册立为东宫太子没有几天,有个惊人的小道消息开始在京师的坊间流传:太子非张皇后亲生。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谣传,第一原因在于张皇后本人。
张皇后为直隶兴济县(今河北青县)人,其父张峦,原本是一个秀才,后以乡贡的身份,入北京国子监读书。张氏幼年随父入京,于公元1487年春天被皇家看中,选为太子妃。这张氏秀丽活泼,通书达礼,深受太子宠爱。
同年秋八月,成化帝朱见深因为哀念暴死的万贵妃,染上病疾,追随爱人而逝。九月,皇太子朱祐樘继位,十月,封太子妃张氏为皇后。
皇家推恩外戚,穷监生张峦一飞冲天,先是获授鸿胪寺卿,官至正四品。张氏正式母仪天下后,张峦这个国丈再次升官,被授予中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官阶升为从一品;同时,皇帝为了让国丈家脱贫,御赐他家“和远”官店,及永清县的庄田。
弘治三年,朝廷加封张峦为寿宁伯。
弘治五年,也就是公元1492年,张峦健康状况恶化,他担忧两个儿子张鹤龄与张延龄不肖,怕自己死后,他们惹出祸端,破家遭灾,因此上奏皇帝,请求赐予诰命铁卷。诰命铁卷为皇帝与诸侯签订的盟约,誓词用黄金镶嵌,内容除注明官职、封土及功绩外,还特别规定,除谋反大逆外,“卿恕九死,子孙(恕)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可是,这件事遭到了礼部尚书王恕的异议,理由是:昔日的钱、王两位太后,当年正位中宫,历时数十年之久,她们的父亲才得以封伯爵,现今皇后只册封了三年,张峦就能封伯爵,已经是特殊优待了。
弘治帝屈从王恕的意见,没有赐张家诰命铁卷,但作为补偿,将张峦晋升为侯爵。事实证明张峦相当有预见性,他死后,两个儿子果然骄纵横行,三十年后在嘉靖朝获罪,因为没有诰命铁卷的保护,哥哥张鹤龄死于狱中,弟弟张延龄被公开处决,家族成员如鸟兽逃散。
朱祐樘继承了其父情痴的脾性,与张皇后如胶似漆。按照宫廷礼仪,帝与后不能通宵厮守,皇帝对皇后有性需求时,便临时招来;事毕,宫人执火炬簇拥皇后回去。但朱祐樘偏不遵守这个规矩,他与张后同宿共起,读诗作画,听琴观舞,朝夕与共。
而且两人学隋文帝杨坚与皇后独孤氏的故事,在枕边立下爱情誓言,皇上只守张氏一人,不立嫔妃,不与其他女人生孩子。
朱祐樘忠实地履行他的诺言,视后宫无数佳丽如无物,只与张氏一人厮守;但是这张皇后不争气,结婚三年,居然没有生育。这件事不仅皇家着急,满朝文武也感觉兹事体大,有些官员贵戚开始上书,要求皇帝赶紧选妃置嫔,“以广子嗣”。
可正在这个当口,宫中却透露出张皇后怀孕的消息,并于弘治四年秋天宣布产下了朱厚照。社会上有些议论认为,张皇后的这个儿子生得过于仓促,有些蹊跷;甚至有人推测,此儿根本非张氏所生,而是抱养其他宫女的孩子,冒充己出。
有人联系到张峦临死乞求诰命铁卷之事,推测张峦可能知道实情——他鉴于宋仁宗的故事,怕这个皇子将来知道真相,怨恨张皇后及其家人;因为假如太子为张氏亲生,他根本不必担心外甥会对亲舅舅动杀机,这在历史上罕有先例。
那时的明朝人非常具有娱乐精神,最喜欢传播这类宫廷八卦。本来这类新闻没人当真,可当它传到京东通州的郑村镇时,却被人当了真。
军余成了“国丈”
郑村镇有支驻军,驻军的番号为京师武成中卫,该卫的辖所中有个名叫郑旺的军余(军余,指未取得正式军籍的军人),郑旺与妻子赵氏育有一女,取名郑金莲。这郑金莲少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右肋出痘时留下了疤痕,脊梁上还有一处烫伤。可能因为郑家贫困,郑金莲12岁那年,被卖入东宁伯府为婢女,东宁伯是天顺朝蒙古裔名将焦礼的遗爵。大概这个女孩不被焦家喜欢,不久又被转卖到了沈通政家。
此后几经买卖,郑旺已经不知道女儿的具体下落。几年后的一天,郑旺听说了那则太子非皇后亲生的八卦,他本不入心,一笑置之;但另一则传言却触动了他的灵感,这则传言说,邻村驼子庄有个叫郑安的人,他的女儿入了宫,可能就是太子的亲生母亲。
郑旺想,自己的女儿失去了下落,是不是也入了皇宫?她没准才是传说中的那个生皇子的郑姓宫女呢。这个极富想象力的念头把郑旺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他转念又觉得这个机会不容错过,应该有枣没枣打一杆,撞撞大运。
郑旺人缘不错,在京城有两个朋友,是兄弟俩,一个叫妥刚,另一个叫妥洪。妥氏兄弟是锦衣卫军官的家属,既热心,又有一定的关系门路。他们对郑旺托付的事极为认真,不久就帮郑旺联系上了大内的一个名叫刘山的太监。
郑旺带上家乡的土特产去见刘山,央求他帮忙打听女儿的下落。刘山满口答应,他盘算这事有利无害,找不到便罢;若能真找到,没准自己也可跟着富贵。
宫中确有一个叫郑金莲的宫女,但此女地位低下,从没见过皇上。刘山便专门向皇帝身边的人打听,找到了一个叫王女儿的宫女,身份似乎相符合;但细问之下,那王女儿说自己的父亲姓周,与郑家无关。
刘山非常失望,但他又逞能耍小聪明,给妥氏兄弟暧昧地回话说,王女儿可能就是郑旺的闺女,只是人家身份特殊,不方便认亲。郑旺听到回信后,大为惊喜,从家里带来许多土特产,让刘山转交给王女儿。刘山见郑旺认真,也不好驳他面子,只好私自收下,随便找了些旧衣服之类的东西交给郑旺,只说是王女儿的回赠。
这事刘山本已办得不够规矩,不好利落地收场了,可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过了一段时间,他又主动告诉妥氏兄弟说,宫中的王女儿被皇帝选中,入了乾清宫,你们真要当皇亲啦。这一下,他等于确认王女儿就是郑旺失去联系的闺女。
郑旺得到消息后,大喜,立即在家乡大肆张扬。一时间他成了郑村镇的名人,沾亲带故的乡邻为了攀这门皇亲,纷纷前来祝贺,竟有六百多人给他家送礼。
过了几天,郑旺盘算着快到女儿的生日了,赶紧来到京城,置办一桌酒席,委托刘山送入宫中,转交给王女儿。刘山私自收下,胡乱找了些自己的物品回赠。郑旺飘飘然,路过齐驸马府时,他居然决定进去炫耀一番。齐驸马的儿子恰好在家,他早听人说有个郑皇亲,所以不敢轻慢,摆酒热情款待,并送给他豹皮、马具及罗衣等物。
有了驸马府的背书,郑旺声名鹊起,京城内外开始热烈谈论这位神秘的郑皇亲,并由此推证原先的谣传正确——张皇后根本没有生育能力,郑金莲才是太子朱厚照的真正生母。
“外孙”赦免“外公”
公元1504年(弘治十七年),侦缉部门将此事报入宫中,皇帝朱祐樘坐不住了,他感到有必要出面给爱妻辩诬,肃清谣言。相关厂卫衙门立即行动,将郑旺、太监刘山及妥氏兄弟等人收入监中。
当年腊月,皇帝朱祐樘亲自主持审讯此案,但他似乎只是了解案情,没有作具体结论,案件随后转给了锦衣卫。经过锦衣卫审理,结论如下:
(1)王女儿身上没有郑旺供述的疤痕,绝不是郑旺的女儿;
(2)主犯刘山、郑旺属妖言惑众,依律应该处死。
定案后,太监刘山以干预外事罪,被迅速处死;而另一主犯郑旺则只被监禁。后来皇帝朱祐樘去世,太子朱厚照继位,实行大赦,郑旺竟然获赦出狱回家。
有些好事者对此案的结果感到好奇,他们利用刑部衙门里的关系,将其卷宗的要点抄录了出来,其中竟然有一份皇帝专门针对此案的“内批”,内容为:“刘林(刘山)依律决了。黄(王)女儿送浣衣局,郑某已发落了,郑旺且监着。”
这份内批,更加重了人们的猜疑,郑旺为什么只监不杀?那个已发落的神秘郑某又是谁?
有意思的是,郑旺出狱后,毫无悔意,照样到处宣扬自己是正德帝朱厚照的亲外公。他有个叫王玺的朋友,更是狂热,竟然通过私人关系混入皇宫,在东安门外声言要将“国母”(指郑旺女儿)被幽禁的情况,上奏当今皇帝。
事情闹到这样的分上,朝廷只好再把郑旺等人收捕,投入刑部大狱。刑部组织了几次审理,郑旺等皆不认罪。后来此案转到大理寺,经反复推审才最终定案:一干人犯,以妖言罪,处斩。
郑旺案虽尘埃落定,但不能说毫无疑点,坊间总疑心其中有许多隐情,只是议论了数百年,到现在也没有个明确结论。
张皇后与朱厚照似乎母子恩深,几乎看不出有什么芥蒂;最起码在他当太子时,一直享受着温馨的母爱——他比他的父亲朱祐樘要幸运得多,这也决定了他与他的父亲性情不同。
不过,在朱厚照登基之后,他与张后的关系好像变得有些微妙,只是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们母子间有什么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