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鸿
我的祖父是一名中医大夫,尽管他在我13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但他却对我的人生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他教会了我认字、念诗、写书法甚至很多做人的道理。他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一个人要会吃,就要会做。”这句看似简单的话,却有着极其深刻的哲理,用一句文言词来解释便是:“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因此,在我后面的读书写作生涯里,这句话常常会萦绕在我耳旁,我想我之所以能写出《寻路四大名著》这样的书,跟他也是有着很大的关系。
作为一个四川人,我从小是吃着川菜长大的,但很奇怪的是,我小时候几乎不能吃辣椒,沾着一点辣椒都会哇哇大叫。等我真正能吃辣椒了,差不多也是上小学之后的事了。在此之前,所谓无辣不欢是什么概念,我只有在吃豆花的时候能有所体会。
豆花是四川民间一种常见的食物,看过《舌尖上的中国》第二季的朋友应该会对这种食物有些印象。在以前的四川饭馆里,一个毛盖头(干饭),一碗热豆花,二两烧酒,不到二十个铜板便可以饱餐一顿,实在是下苦力的人的美味佳肴。而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豆花往往是农村里招待客人的首选。
一斤黄豆用水泡胀之后,再用石磨推成豆浆,熬开之后,用卤水(硫酸镁)一点,等到豆浆渐渐融合成为豆腐,再用刀划成小块,满满一大锅,足够一桌子人吃上一顿了。然而,点豆花绝对是一门高超的技艺。好的厨子点出来的豆花,又多又嫩,反之,则又少又老。而我的父亲可算得上是掌握了这种技艺。
吃豆花,吃的是作料。最好是新下来的辣椒晒干炒熟后,用大木杵或者石杵捣成粉状,再用滚烫的油一淋,只听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碗里作响,而辣椒的香味却随着这热油绽放开来,多少人会被呛到涕泪横流。用这样的辣椒,加上盐、酱油、芝麻、碎花生、木姜菜、香葱以及菜籽油。看着那白白的豆花,在碗里变得周身火红,又在人们的嘴里又烫又辣地翻涌,那诱惑实在让人抵挡不住。
我的家人吃豆花的场面至今令我印象深刻。每当吃豆花时,家里都会准备很大一碗辣椒,只见祖父、父亲、小姑三人一分,碗里就已经去了一半.剩下的人再分掉另一半。而我却只能蘸着酱油,毫无趣味地吃着。有时家里买到了不好的酱油,那味道就别提有多难以下咽了。老人说,吃白豆花容易拉肚子。或许是因为大豆蛋白在胃里不容易消化,需要用辣椒这种带有刺激性的东西激发胃的功能。当然,吃豆花最切忌的一点是放醋,四川话里有句骂人的话就叫“正做不做,豆腐放醋”,想来是二者之间不能中和的缘故。总之,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识到的四川人对于味觉追求的体会。
再后来,我们小学里组织了一次“烹饪”比赛,需要每一位同学带一道自己做的菜去学校,交换品尝。那其实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做菜了。在我的记忆里,我第一次站上灶台时,还需要垫板凳。当然,我早已不记得我第一次做的是什么菜了,但这一次做了什么菜我却清晰地记得。当时我回到家里,发现厨房里能做的菜,仅剩了一个圆白菜。于是,我打算做糖醋莲白。
于是,我将那个白菜叶子一叶一叶地掰下来,用手撕成小块,再用清水洗净。准备好了食材之后,我开始洗锅上灶。我家住在一个老兵工厂的厂区,很早就已经用上了天然气.因此,点火什么就已经很方便了。于是,我点燃了火,架上锅,再倒上油,往油里放了些许花椒和辣椒,再把白菜往里一放,“吱”的一声,白菜便随着我的锅铲在锅里翻滚了。
炒素菜的步骤几乎都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四川人炒菜是一定要放上花椒和辣椒的。然而.接下来的作料该怎么放,我却傻眼了。眼见白菜在锅里都快要炒烂了,才匆匆忙忙想起来要放白糖和醋。一着急,一大勺白糖下去了,再一着急,醋又倒猛了,等到起锅给家里人一尝,完全是要往外吐的节奏。这种菜怎么能拿去学校呢,只好重新来过。有了先前的教训,再来一次就得心应手多了。为了不再拿不准量,我将糖醋都先放在了锅铲里,再放了几片蒜,整个香味便已出来了。于是,大家再尝时,就已经表示称赞了。
从此之后,我知道做菜最要紧的一点是保持心态的平和,就如同书法一样,心不静写出来的字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好。也因此,我把做菜当成了一种爱好,时不时地就会在厨房里琢磨一些新奇的菜品,也渐渐地开始懂得了一些美食的要义。把会吃和会做结合起来,却不是矫揉造作的讲究,而是对于生活的一种参悟,这或许才是当年我祖父告诉我这句话的真谛吧!
愿天堂里也有一间厨房,可以让他继续这样的参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