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进
西方有研究者做过一个小小的实验,想了解2岁的孩子对活动室空间的感受。考虑到孩子的语言表达水平恐不足以支持研究者获得有效的资料,研究者设计了一些哭脸和笑脸脸谱,请孩子将它们贴到自己喜欢或不喜欢的地方。结果发现,有一个区域被孩子们贴上了更多的哭脸。研究者对这个空间进行了进一步的观察,发现了问题之所在——这个区域里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些球,这些球引起了孩子们的争抢,所以这里成了孩子们不喜欢的地方。令人不解的是,球的数量是足够多的,大小也一样,依成人的想法不至于引起孩子们的争抢。但研究者最终发现,孩子们经常争夺的只是其中的一只球,这只球上面印有蜘蛛侠图案——孩子们说:“那只球比别的球都好!”
2岁的孩子可能还很难描述一个完整的情景,也很难讲清楚一件事情发生的原由,但他们可能会描述一些自己较明显的情绪——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它时常让我感到“很吵”“让我生气”。如果不是悉心观察,我们可能不会想到,成人眼里“数量充足”“型号一样”的玩具会因为上面所印制的图案不同,在孩子眼里产生如此大的区别。也许在成人看来,球只是用来拍、踢的,上面的图案无关紧要。但在孩子眼里,画有蜘蛛侠的那只球最吸引自己,占有它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回忆我们自己的童年,大多会发现自己小时候看到的世界的确与大人很不一样。我们觉得大人非常高大,屋后的树林简直就是望不到边的森林,月亮是跟着我走的,妈妈是天下最美的人。甚至有时做“坏事”都毫无歉意——记得我小时候就曾经把家里床上挂着的蚊帐剪了几刀,纯粹是为了试试当时自己手上一把剪刀锋利不锋利,这在大人看来简直不可理喻。或许发展心理学家可以用“自我中心”“泛灵论”“具体形象思维”等来解释这些童年体验,但我认为这些解释虽然可能符合科学理论,却并没有揭示它们的意义。
北欧的儿童研究者曾提出,要关注“儿童的视角”(Childrens Perspectives)。他们认为:发展心理学家在研究儿童时,往往采用的是成人的视角,例如将童年看作是一个随着年龄不断增长而不断成熟的过程,认为成人才是成熟的标志。其实这里忽略了儿童的能动者角色以及童年的文化价值。“儿童的视角”强调的是要通过研究努力发现和理解世界在儿童眼中的意义,理解儿童是如何积极主动地构建自己的生活的,从而为“儿童利益最大化”作出贡献。
“儿童的视角”的确意味着我们要“了解”并“理解”儿童,也就是说,不仅要有发展心理学家的眼光,还要有一种对儿童的移情式理解,以达到与他们共享意义世界的目的。印有蜘蛛侠的球被儿童看成是最好的球,用心理学的理论来解释,可能会得出儿童“对事物所作的价值判断更多依据事物的具体形象而非功能作用”或者儿童的思维能力还“停留在对事物的非本质属性的认知水平上”等结论,而以“儿童的视角”来体察,却可让我们看到儿童文化的某些特征——儿童的认知是生产性的、幻想性的、与日常生活经验紧密关联的。蜘蛛侠所具有的力量、正义、神奇一旦与球结合在一起,这只球的性质和功能就被孩子们重新定义和建构了,尽管他们才2岁。
只有理解儿童,我们才会用更适合儿童的方法去对待他们。也许我们可以多投放几只印有蜘蛛侠的球,也许我们可以投放一些蜘蛛侠的贴纸,也许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观察蜘蛛,也许我们还可以多准备一些有关蜘蛛侠的故事……可是,如果我们只用成人的视角,我们就无法体察孩子们内心的想法以及孩子们赋予这个世界的意义,我们的教育就会是空中楼阁,就没有办法实现维果茨基所说的“儿童的大纲”。
英国学者Alison Clark提出过一种所谓“马赛克”的研究方法。这种儿童研究的方法,其核心是强调研究者在研究过程中与儿童的互动要建立在儿童长处而非短处的基础上。例如,可根据同一个主题与儿童进行谈话,分析儿童的作品,让儿童用相机拍下他们认为重要的情景来组织他们讨论,并且将成人对儿童相关行为的观察结合起来,以便成人能够充分运用各种手段来理解儿童。这种研究方法其实说明对儿童的观察怎么强调都不过分。这种观察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理解,而不只是了解。理解意味着我们得变回孩子,去与面前的孩子合二为一,理解他们的愿望、爱好、行动、感受与体验,理解眼下的一切对于他们当下生活的意义。而教育实践,就是让幼儿的生活变得更丰富和更有意义。
可能更富有启发的结论是:世界本就是多重视角的存在,获得儿童的视角,获得他者的视角,获得万物的视角,才是爱的本义,民主的本义,也是教育的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