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藻日记·庚戌旅行日记（之九）

乐嘉藻 著李　芳 厐思纯整理 王尧礼校订

乐嘉藻日记·庚戌旅行日记（之九）

乐嘉藻 著
李芳 厐思纯整理 王尧礼校订

清宣统二年庚戌，乐嘉藻北游京城，又南下津沪，日记中留下了交游和对所经之地社会风貌的记录。

乐嘉藻 庚戌 旅行 贵阳 重庆 武汉 北京

编者按：乐嘉藻在宣统二年（1910年）三月至十月，有北京之游，作《庚戌旅行日记》。日记中未言北行的目的，所以也不知他究竟去做什么。据日记记载，他到北京后，发电报回贵州催寄膳宿费，说明是出公差，但又未见他办理公事。在京时，省内商会又推举他为国会请愿代表，也未参加任何请愿事，即赴天津、上海。日常所事就是访友、寻古董、买旧书，其间也可见清末各地的社会面貌，人文风尚。因版面有限，只能分期刊出。本期所刊为十月上半月日记。

十月初一日（1910年11月2日） 早八点起，开点心后持旧画至琉璃厂德珍斋，少坐出，雇洋车至陈列所，桂生、斗南、西林皆在寓。少顷，福田自（校订者按：自，原作“至”，据文义改）内城回。闻桂生将于初三日起身，由海道回家，并须往劝业会一看。前陈理堂寄京之信存桂生处，桂生交余。内有良丞一函，三毛一禀，俱提及周仲才反噬事。仲才至省控刘性成，适刘被议，仲才颇自负，谓余与刘有亲谊，为刘回护，其词绝可怪，嗤，不足与较。但家信言用费不继，余甚忧之。是日在福田处早饭，午后福田、西林、斗南、子成、步溟、茀卿为桂生饯行于致美斋雅座，余与坐。由陈列所步行至煤市街，亦不觉倦。九点钟始下席，复同至余寓小坐，十点钟陆续散。房间颇冷，盖壁皆石灰，地上敷砖，屋空无物，仅有之物而铁床铁几又居其半，寂处其中，但觉绝无暖气。

十月初二日（11月3日） 早八点钟起，用早点后，福田命陈玉来接，移寓陈列所。遂命陈玉持行李三件，雇一骡车先回，余与旅馆算账，共开去洋三元零四分外，以四角赏茶房。出由劝业场至廊房头条胡同之德聚兴古玩店，遇魏子达，少坐。出至大栅栏买附小圆光方镜一枚，价一元。雇洋车还陈列所，居斗南室内。饭后福田与桂生往后门去。午后睡一小时有馀，甚酣足，醒时迷惘，不知我身现在何处，良久始复。王幼珉来坐，幼珉与桂生旧交。是日桂生适不在寓，唯余与西林奉陪留饭，幼珉辞去。饭时已暮，子成适来，留福田室中。余在汉时尚着花缎夹袍，北来着呢夹袍，又预备棉紧身马褂、坎肩，自谓已足，讵知京师已寒，人尽着棉袍，且有皮袍者，余将所有尽衣之。早晚犹寒，且余穿皮鞋来，足指至于僵冻。夜，西林移火余房，始辞所苦。

十月初三日（11月4日） 午后与桂生同出，桂生至信成银行取银，余向桂生借三十金，约在常德由蔡和亭处交还。同至栅栏买羊皮袍一件，青灰色花缎面，价二十六元。又至煤市街大李纱帽胡同，向聚大昌买暖靴不成，向其邻某店买得缎面者一双，价三元四角。同还，乃庚来坐。同乃庚并邀西林至土地庙庙会一游，见卖糖棉花者，以糖制成极鬆细之棉花，细视亦不能辨其物，绝奇。

眉注：汇银常德，须写和亭居址与桂生。 至梧州买茧绸、硝磺；漆，福建。 梧州、汉口两处须选两老成精练人。

十月初四日（11月5日） 早，王幼珉来坐。午后至琉璃厂德珍斋小坐。至土地庙内国粹学报馆访邓秋枚，闻九月十五日已回上海。至丰泰照像馆买陶然亭照片不得，丰泰屋宇全变，花纹亦不如以前之多。出至杨梅竹斜街青云阁，出至观音寺入宾宴楼，拟买湖绉腰带，两处俱不得，遂至大观楼雅座，坐四小时，剃头并用番菜二，品咖啡一杯始出，至稻香村买点心、酱肉等，雇洋车还。

十月初五日（11月6日） 早五点钟起，预备送桂生之行，天明始同出，行李已先行矣。至市上，福田与桂生乘洋车先行，余与斗南、西林、子成、步溟步行，至菜市口始雇车。天明未久，市上行人已多。至东车站，福田、桂生已在三等车上，须八点三十一分始开车，时方七点四十分，因与步溟、斗南至头等车内一观，茵褥已旧，惟车内甚暖，已安热水管矣。又至车头之房观其取水之井及机及其盛水之塔，又观其旋车之盘。其地有西人于机上新开之门，门下原为水关，故门额尚有英文水闸二字。届时送桂生登车，车行后同还。步溟、子成入前门去。过东荷包巷，见其焚后惨状，福田言此地方议保险，议价未成而祸作，保险行既未受损，而因此而商家之保险者尤多，保险行于此大得便宜云。又至西荷包巷一观，出至珠宝市口，斗南别去，福田、西林邀至大观楼雅座用茶，复用汤面、一品烧卖数枚。同出，福田往致美斋赴友人之约，余与西林雇洋车回，至寓稍睡俄顷，一点钟与西林、斗南、子成同出彰义门，雇驴往财神庙，中途南入土道，先过梵音寺门前，门额题曰“慧居塔院禅林”。其西老树颇多，一株最奇。再西至财神庙之东院，其中设有自治研究所。财神庙粗俗如故，余辈直上神殿观其偶像，僧问烧香否？答以无须，僧人悻悻然出，余辈亦出。由庙东旷地出其北门，至石道上觅路往马道圈一观。余望林家正在西头，屋宇墙院尚齐整如故，至其家老妪延坐西室，共谈少顷，知其子已病故，媳方寡居，生二子，前者已殇，次者已五岁，甚顽健。其长孙长明已成立，娶郝氏女，已有子三岁，其孙女小定十九岁时嫁平仄门内栈房刘家，逾年病殁。小丫十七岁时嫁西局萝葡李家，乡人也。妪年七十七尚健，有高氏妇同来陪侍，妪言其夫方为地面官云。当与其小孙及其玄孙各二角之银元二枚，用茶后出，尽室送至门外，并指余向马道圈之路。北向见斗南立道周，数君忽不见余，于近处大索，并命小驴夫驰其蹇驴绕场而觅，殊可乐也。圈内修治甚平，洋式楼六间，门闭不得入，流连少顷，乘驴由小路东还。其地有小山，逶迤相属，丛苇生其上，亦有苇塘，不知其际。少顷仍上石道，余前在苏州乘驴甚苦，故诸君劝余乘驴，余甚畏之。乃此地之驴殊便于乘，由其不用驴鞍之故，还寓时已四点钟，开饭后始暮。夜，乃庚、念明、玉阶来坐，开府绸及漆、樟脑之调查单交与斗南，并补写三日以来日记。

眉注：燕郊初试蹇驴行，古寺疎槐照眼清。塔院慧居无人识，十年只说梵音名。

香火丛祠岁岁开，当年小阁忆啣杯。藕花渠上留残叶，已自荣枯十四回。

粉灰墙院幸依然，远客还逢主媪怜。女嫁男婚真琐事，相期珍重寄日前。

跑马场前树可攀，场西归路夕阳般（校订者按：般，原作“殷”，依韵律，当作“般”。般，通“斑”。）。

儿时游处曾闻说，满荡丛芦接小山。

十月初六日（11月7日） 早八点钟起，九点钟与福田、西林、子成同出，乘洋车至大栅栏大观楼早饭，饭毕，福田、子成先行，将赴后门，余与西林同留，少顷始出，步行至前门内，雇洋车同至东安市场各处游观，至茶馆休息，茶馆中游客甚少。余至首善工厂售品所买爱国布一匹宽二尺四寸，长一丈五尺，袍料价一两二分。坤袜二对，价共三分。至院内看制棉花糖，盆径尺五，中置平动小轮，轮边为铁纱，以足踏机，以手持糖，近纱则糖为纱所引，而成极细之丝，围观者颇众。在茶馆良久，与西林同出，雇洋车至前门外，至观音寺雇洋车回。四点钟，福田与子成亦回。闻因缩短国会事原定宣统九年开国会，今因国会请愿代表团之呈请改至宣统五年开庆祝会，商会在天桥建灯牌，各学堂学生提灯至大清门前高呼庆祝。相约晚饭后往观，福田不往。余近与政治界殆绝关系，对于此事无所是非，但欲往看热闹而已。暮与西林、子成、斗南同往，乘洋车至西珠市口，街上各处日前满挂龙旗，夜各加以红灯，珠市口左近及前门大街，更于路旁植竿或引绳挂红绿灯于上。商会灯牌仅在珠市南，数丈绫绢扎成，安电灯数十，汽油灯三。未至珠市口，人已非常拥挤。珠市南及北直至前门，但见万头攒动于红绿光之间，逢市古处拥挤尤甚。于众中遇乃庚及刘念馀，更进至棋盘街，交绳街心，挂红灯于上，大清门前石栅之口建高架甚繁，垂挂纱罩洋灯于上，石栅柱上亦各有红灯一枚。学堂提灯未至，人已蠭聚无隙地。及提灯列队来时，巡警力辟一道护之入栅，一时马力人力之车咸拥过，不得进。遇刘念明，亦与乃庚同来而相失者。余乃与西林绕至石栅之东高处观之，见栅内甚暗，灯如繁星，不辨人影。时已七点钟，学堂中人有列队而出者，乃与西林还。至前门桥头遇南城各学堂之众方来，立而俟之，良久始过尽，人尚未散。与西林入西河沿，由胡同入大栅栏。此处由巡警干涉，各车只许东出，不许入口，仅允入车，然尚阻滞难行，烦渴之甚，同至大观楼小坐用茶，觉楼中甚热，至临街楼凭栏，咫尺之间，炎凉迥异。与西林出买梨二枚，在洋车上噉之，烦热稍解，还寓后已九点钟。福田言，北训败者，因汉族在中原，南向与苗族争，胜则南进，败则北退，故败亦曰北。

十月初七日（11月8日） 早饭后，一点钟与福田、子成、斗南、西林同出，由四眼井向宣武门途中，见某纸烟公司之厂房甚壮丽，闻未开张资本已罄，我国实业家作事往往如此，可叹。昨夜雨，今日路颇难行，入宣武门雇轿车由皮袴胡同向劈柴胡同，中段经罪犯习艺所门前，墙院甚大。经二龙坑，闻西林言，拳匪猖獗时，戮二毛子拳匪谓教民或习西学者及与西人交涉者为“二毛子”于此，日必数十人。又经郑王府后身，子成言郑王府后园已当与湘人某，其中老树百章，池馆颇胜。经殖边学堂后门始及劈柴胡同，中段入榆钱胡同，至子成、步溟寄宿舍，北屋五间，子成居其一，南屋三间，步溟居其一，中为小院，有枣树一株。少坐同出，穿西斜街往兵马司后街，看福田议买之屋，北上房三间，南对厅二间，东一间为门道，东厢二间，厢之南为门房，北为厨房，屋颇旧，而院宇尚齐整，价八百馀金，已交定钱矣。子成言尚有空地一片，约余往看，由一教门引路，其地在三道栅栏之北，约当八道湾处，南北约八丈，原索价八百金，余嫌其地太僻，未与议。同东向出施医院口至单牌楼大街，向护国寺，大风寒甚，冲寒而行，将至四牌楼，始雇得洋车一乘，独余用车，诸君皆步往。寺甚破旧，然地面甚大，前后凡八进，东西之广亦十馀丈，每逢七日于此开会，内城中人市物于此，来游者亦众。因昨夜雨，本日又因风而寒，故游人较少，商贩亦少。路线自西门入，东门出。陈物以家用器具及玩具为多，余一无所购，同出。福田独东转往后门访其族人，余与诸君仍西。有古玩店数家，所陈列旧磁有甚佳者。出口南向四牌楼雇车仍至榆钱胡同，子成留用水角子，时已五点钟，匆匆食毕，与子成、西林还。因闻宣武门于六点钟即闭门，恐不得出，步行甚急。天已向暝，出皮袴胡同，路已难辨，至大街幸有路灯，遇南向之车皆驶行而往，余辈雇车不得，只能于行步加速出城。尚未六点至宣武门大街中段，始雇洋车先回。西林、斗南亦陆续到，少顷，子成亦到，始知此门实于七点钟始闭，然余尚未疲，少息即起，检点行李预备明日南归。子成、丙林固留，余告以思归甚切，两君始不再留。是夜，以一元与仆人陈玉、罗荣。八点钟睡。

眉注：饺子原作角子。

十月初八日（11月9日） 早五点钟即起，检点行李。昨夜雇洋车四辆，黎明时始来二辆，已六点钟矣。余持提包一件自乘一车，令罗荣亦乘一车带行李二件随余先行。是日，福田未回，西林、斗南、子成相送，步行至市上雇车。风紧寒甚，余几不支。至车站少待，斗南与罗荣亦到，讬斗南买得三等票一张，已六点五十分钟，距开车仅十分钟耳。余持提包，斗南持提箱，罗荣抱铺盖卷，斗南健步先行，余与罗荣竭力追之仅得上车，人已坐满，勉强与一伧父同坐。斗南即下车去，西林、子成亦到，隔窗相望，遥一拱手，车已开行。若无斗南赶到，余几落后。风大，车窗尽闭，空气甚浊。出城后，引领望跑马场列树，尚于树外，隐隐见西式之厅，遥望西山半已被雪。车上遇陈桂臣，言方奔丧回籍。对坐郝姓，京师人，住东四牌楼之北，曾为南京武员，现将往真定有事，告余西山之雪初五之夜所降。余问京师置产情形，郝君言三四年颇贱，今则日贵一日，东城尤甚。余告以福田议购之屋，郝君言价不算大，若在东城，非一千三四不办，并言兵马司街道并不僻云云，至真定别去。七点三十分至彰德府，宿人和昌北屋五号，买卤鸡一只佐膳，去铜子十枚；买狗皮膏四张，共价三角。

十月初九日（11月10日） 早五点钟，馆人即招呼起，因昨夜未交代办稀饭，故馆人今日未预备。五点半钟上车，购食稀饭二碗，油条二枚，始觉不甚畏寒。同车有贺君梦庚，松桃人，与陈桂臣相识，彼此亦通姓名。天明始见繁霜蔽野，草木上尤厚，朝暾乍上，寒威更甚，得句曰“清霜赤日交相映，始是寒天最冷时”。其所以更冷之故，因霜遇日光直射，即分解成水，分解之时又向空气中夺热，故愈觉寒。至新乡，有河南人王姓附车，坐与余近，余问稚地中有人筛土将作何用，王言此筛取落花生之实，即筛土也。又告余，渠曾坐过泽州铁路，其中办事人颇善弊，知其内容者不必买票，径登车坐，遇查票人来，以少资贿之，应纳一元者，五六角即可无虞。京汉路则不然，以有西人稽查之故云。未至郾城车站，先过漯湾，人家颇繁，有人谓此地向为水码头，今尤繁盛。过郾城后，车行忽缓，旋闻车机有损，勉强曳至西平，电驻马店驶机来换，停车约三刻钟，换机始到，复行百里，七点钟始至驻马店。宿人和昌店。与荆州黄芷涧君同室，黄君名中垲，日本留学四年，方自京师试毕回籍，其人高明而切实，与谈甚惬，但性颇激烈。

眉注：晓踏繁霜冷不知，晨曦乍上粟生肌。青晖赤日交相映，原是寒天最冷时。

十月初十日（11月11日） 早五点钟，馆人即招呼起，与黄君开稀饭后一同上车。黄君谓汉口客店最欺客，沪上客店中人之欺客者亦为汉口人，言之痛恨，而无术以改良之，余亦与表同情。黄君又言，迎宾江馆为夏口厅冯所设，故其中之各种人尤为凶横，此事余已身历之矣。是日早上虽寒，然较彰德已胜，午间渐热，午后更甚。五点四十分至汉口，仍收新大方栈接客票，与黄君同行，过长发栈黄君别去。汉口人有衣硬夹者、呢夹者、棉者，而恰无御裘者。至新大方寄官房四十三号。晚饭后出，雇车至聚珍栈，礼堂已出，访柴光庭，少坐还。喻贞祐亦刚抵汉，与谈少顷，始觉礼堂回寓，别喻、柴两君至号，理堂交来蔡恒甫信一封，前讬缝各衣已交齐，少坐取回龙元二十枚及挑箱二口，棉袍一件。夜睡颇适。

眉注：《武胜关山洞》黄叶苍山逝轸遒，洞门遥隔两边秋。行人不解分南北，眼底昏昏失豫州。

十月十一日（11月12日） 早八点钟起，柴光庭遣人来约三点钟在集稼嘴会宴楼晚饭。九点钟访陈礼堂，讬唤金裁缝改棉紧身之袖及雇仆人至常德，及唤木匠制夹板。主人留早饭，少坐还。至河街广成隆藤货店买花旗式椅二张，一平靠者价二元三角，一围屏者价二元七。至对过宁波木器铺买柳条藤面椅，索二元七，还二元五不售。至悦昌祥号买铁首饰箱一，价五元。还寓午睡一小时许，两点钟至聚珍栈，在礼堂处少坐，同至会宴楼，在坐者为喻贞祐、陈礼堂及同乡邓、吕两君，及本地人陈毓斋。陈为百川盛钱店上街先生。此店为百川通东家所分设，与百川通联号者也。会宴楼屋为洋式，计三层，深七间，广六间，梯在最中一间，主人天津人，菜味尚佳，但价颇贵。七点钟席散，仍至礼堂处，少坐，待金裁缝不至，雇肩舆还寓。少息，写初六以来日记凡七页，倦甚，寝时已十二点钟矣。夜眠不甚安稳。

十月十二日（11月13日） 早九点钟起，用虾仁面一碗。步行至号上唤金裁缝，仍不见来，在礼堂处取龙元二十枚。至新街义天成买镂花套烟袋三只，价共三元，又坐少顷始还。在悦昌祥号买良济灯一盏，价五元四角。在某藤器店买小孩藤坐具一件，价一元五角。至歆生街荣芳照六寸像一张，价一元五，外映一张五角，共二元，先交定银一元，约十六日持凭单往取。还，看《国风报》，觉中国种种问题，得此公一言莫不冰释，且处处激励国民，数十年如一日，以如是通才而弃掷不用，可痛惜也。晚饭后至号上与礼堂少坐，所雇老夏因至大方觅余不得，亦来礼堂处，礼堂当余前告以余雇人之意，且言明赏钱为二元。余命其明日七点钟至大方栈，遂遣之去，余亦还。

十月十三日（11月14日） 早八点钟起，待老夏不至，九点钟向栈内接客陈玉亭议订船票二张，一房舱，一统舱，俱六折。又因老夏不至，决意雇栈中人王姓送至常德。至常德时交清行李，畀以回汉统舱票一三元六角，外与酒钱二元。定议后带王姓至聚珍栈收拾行李，计八件，大皮箱二口、帽合一个、瓷器一桶、大网篮一、小网篮一、绒毯褥子一卷、提箱一口附脚篮，俱交王姓，雇夫运至拨船，由拨船运至保清小轮交毕。访柴光廷，小坐返号，礼堂将息折股票共一包、宝银一个重五十两交还，又补还三元四角。余与号上交涉两清，别礼堂出，雇肩舆返寓。睡一小时许起，检点寓中行李，又买烟袋一支，价一元，亦检入挑箱中。寓中行李计七件，挑箱二、提箱一、大提包一、脚篮铺盖卷一、小孩坐具一、两藤椅合扎一，俱交馆人送往船上。在大方住官房四日，共开销去五元二角五分。三点钟上船，保清船绝小，所谓房舱者亦曰大官舱，乃有十三铺，箱笼置于中央，四面仅通一人侧身挤过。铺凡两层，余据上层一铺，取其侧有两窗可自由启闭也。坐铺上乃不能举其头，幸行李皆在左近，取携尚便。四点钟上岸，至一品香用面一碗，买卤（校订按：卤，原作“路”）菜点心等，还船已五点钟，少息点洋烛写日记。在舱中短衣，天颇寒，又不能长衣，跼促万状，拥衾假寐，成绝句三首。

七尺憎同入茧虫，高怀洒落愧涪翁。燕吴半载游踪遍，几日谪居暂恼公。

路阻湖沅客望赊，轻舟缩地水之涯。明知斗室难安处，但望今年速到家。

行李堆中烛影陈，半衾疆域也容身。西风一夜吹寒雨，愁绝篷端幕宿人。

十月十四日（11月15日） 早八点钟起，船仍未开，客栈又不送饭，乃买点心供早饭，改定九月二十八日诗一首。船人将行李积于后壁，舱中央稍旷可坐。同室人为澧州罗君、刘君。一点钟又来两君，并携一仆。二点钟始开船。船座计分三等：头等官舱，舱凡六座，座十八元；二等房舱，舱凡十三座，座十二元；三等统舱，非舱也，即在舱顶上以幕覆之。无论何等，大率污秽不洁，空气中含煤屑甚多，粗逾粟米者，舱门之外，散落如雨。航行常德、汉口间者，本有“湘江”，大如长江轮船，前次老发南归即附是船，近因水浅不能行驶，其行驶之期大约三月以后，九月上半以前，周年长行者皆小船，保清即其一。余此次坐客舱，其污秽实难忍，更有甚者，其水手率至客舱休息，赤其双足，泥煤满体，夜即据宿空榻，气味薰人欲呕，又无嫌忌，时自外开窗入取物事，遇纸烟洋火公然取而吸之。其帐房先生尤秽，花面破衣，俨同流丐，而双睛轮转如轳辘，狡猾殊甚。其船之开行期最无定，与客栈中经手船票人联成一气骗人，言本日或夜间即开，其实三日两日能开尚未定，票价已交，行李已上，虽欲与争，无如何也。余以十三日两点钟上，本日二点钟开，仅待一日，有搭统舱者告余已来三日，既不能动，又须觅食，尤有妇女拥衾坐群睡人中，其苦真无以喻之。其船价虽有定数，其实讬客栈代买五折可得，此例大小船皆然。来往此间者以四月至九月为宜，此时有“湘江”可附，否则由常德附小轮至长沙，由长沙附大轮至汉，多一次周折，少受苦数日。余此次以行李多，归心急，故迳至常德，然亦不料其不堪至是也。总而言之，中国人之恶德此船殆无不备矣，无怪外人之不愿与我同舟车也。五点钟开饭，检点素菜，半不能用，惟豆瓣酱尚可用。房舱客开饭在账房中，其帐房为船中最华美之地，然其不洁之处仍与客舱等。浏阳两君原住万福楼栈，向栈中买票，以十三元得统舱票二张，谬谓统舱原在舱内，至船上账房即时换船上统舱票，由账房先生招呼至房舱住宿。两君告以既住此地，明日不能他移，并不能加价。账房唯唯，开船后忽向两君索加，谬谓昨夜风雨，恐两君畏寒，故暂请住舱内云云。两君不为动，彼则虚声恫喝，谓将移至统舱，旋招呼房舱客至账房开饭，独遗两君，两君乃肖统舱客自往取饭。其所索加者仅二三元，然情形殊可恶，无怪两君之不受。至夜，彼亦循例查票，复向两君盘诘，并唤水手立时将两君移出，然亦竟未移，开弓不放箭，其意无非为此两三元耳。船上人勾结栈中人愚弄生客，其情形与衙门中人欺侮乡愚无异。账房先生酷肖手持烟枪、蓬头垢面之书役，查账诸人酷肖衣履修饰不幕不仆之官，视其水手亦酷肖县中狗头差也。此后，水手、茶房时向两君加以讽刺，两君置之不理，亦竟无事。是夜六点钟至东角脑，距汉口一百里，闻此船每点钟行二十五里。夜半至宝塔洲，颇闻喧呼之声，王姓来醒余，言此时有人上下，须招呼物件。是夜月色甚佳，惜无立足，仅得在枕上一窥耳。

眉注：三等即上海所谓“灰篷”

十月十五日（11月15日） 八点钟起，昨夜时闻有腥秽之气，起时始见舱中置臭鱼一篓。是时所谓账房先生亦宿舱中，闻余言始唤人移出。九点钟至客舱开饭，不在账房矣，彼或恐余辈将其账房内数年所积之污垢携之出外也。闻其主人马姓曾充安徽某学堂英文、东文、体操教习，又充某船管带，今购小轮二只来往湖南北间，交游甚广。其管带甘姓，即昨日卧帐房中者。开饭后，其茶房一人能剃头，轮次招人至舱中作业，稍有空地又被其占去，断发复狼藉遍地。水手之下班者亦时至舱中昼寑，其被每一开阖辄有腥秽之气喷出。自昨日来即东北风，往湖南之船皆饱帆而去。十点半钟至城陵矶，岳州关设在此处，验关后少顷，舟入洞庭，湖口水流甚急，大浪轩然，渐近岳州城下，遥望君山、艑山，如断云两片，出于水平线之外。湖之西南但见天水相接。闻九月内洪江尚发大水，此时湖正满也。距岸不远，一桅直立水中，不知何时所沉之船。十一点半至岳州城下，停机上煤。天寒，裹衾中看《国风报》，亦时转面向外，与湖光相对。岳州渡船有由妇女驾驶者，两桡相交，以两手操之，俗名曰“双飞燕”。余戊戌年过此，曾有诗咏之。两点钟开船，未三刻钟风起，返（校订者：返，原作“然”，据文义改）泊湖港中，港中所泊大小船凡百馀。船既不行，无所事事，无人与谈，又无烟酒可以消遣，无地可以散步。回忆戊戌春间与仲翚、礼仁、弼丞同路，阻风洞庭时，苦乐不啻天壤。有驾小舟卖食物者，向买酒半瓶自饮，味不佳，然聊胜于无。晚饭后，改定九月三十日诗一首。茶房、水手群聚舱内外，或唱或笑，嘈杂不休，不能再从事改诗，遂息烛眠。夜颇寒，天明时尤甚。

责任编辑：王尧礼

Yue Jiazao's Journal: Travel Journal of the 1910

Qing xuantong two years，Yue Jia zao north BeiJing，South tianJin and shanghai.In the diary，lefe by place of the social features of the dating and recold.

Yuejiazao Gengxu Traveling Guixang Chongqing Wuhan Bei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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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8705（2016）02-125-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