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黎庶昌曾两度担任驻日公使,其外交任务主要是围绕琉球问题和朝鲜问题而展开的,而琉球问题贯穿始终。其所提的琉球策略又随着当时国内外形势的不断变化而有所不同,从早期的以“存球”为目的,到最后提出了“放弃琉球论”以求达到中日同盟的构想。通过对黎庶昌关于琉球问题交涉的考察,也驳斥了一些学者所认为的清政府在19世纪80年代初既已默认自动放弃琉球的论断。
关键词:驻日公使 黎庶昌 琉球交涉 甲申政变
中图分类号:K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16)02-44-50
黎庶昌(公元1837-1898年),字莼斋,贵州遵义人,是晚清著名的外交家和桐城派散文家,被誉为贵州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同治元年曾应诏上万言书议论时政,并得到了同治皇帝的嘉奖,后交由曾国藩差遣,颇受其赏识。1876年,追随首任驻英公使郭嵩焘出使欧洲,并先后出任英、法、德及西班牙四国参赞,并以在欧洲的所见所闻撰成《西洋杂志》。1881年升任驻日钦差大臣,即驻日公使,这些出使经历使黎庶昌广泛接触到西欧文化和日本文化,并由此而逐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外交风格—文化外交。而其在两度担任驻日公使期间,始终认为琉球问题是悬案,并提出了多种解决“球案”的策略方案,期间伴随着国内外形势的不断变化,黎庶昌的对日琉球策略也在不断转变。
一、球案缘由及其早期交涉
琉球群岛位于台湾岛与日本九州岛之间,自古独立存在。自明代洪武年间起,一直向中国朝贡,接受中国皇帝的册封,双方形成了稳定而紧密的宗藩关系。由于琉球与日本距离也很近,并很早就为日本所觊觎。1609年,日本九州岛萨摩藩派兵入侵琉球,“以劲兵三千,掳其王,迁其宗器,大掠而去”,1强迫琉球向日本称臣纳贡。德川幕府为了从中获取对华贸易利益,默认了琉球对中国的朝贡关系,此后琉球长期处于中日“两属”的局面,这也为日本后来吞并琉球及其引发了中日之间“球案”交涉埋下伏笔。
十九世纪后半期,明治新政权建立不久,日本便开始积极的向外侵略扩张,正式吞并琉球也被提上日程。1871年10月,琉球国太平山岛民进贡中山府的船队在返航时遭遇台风漂流至台湾东南部,船上大部分人被台湾原住民杀害。1874年,日本谎称琉球是日本属邦,并以此为借口发动大举进攻台湾的军事行动。其后在英、美驻华公使的调停下,中日双方于1874年10月签订了《北京专条》,但在条约中清政府承认了日本出兵台湾是“保民义举”,并赔银五十万两,2条约的签订等于间接地承认了琉球是日本的属地,客观上给日本吞并琉球留下了口实。1875年5月,日本禁止琉球向中国朝贡、派遣使节和接受中国册封,制造了所谓的“阻贡事件”。1琉球多次向日本提出交涉,请求继续向清朝朝贡,但均遭拒绝。随后,琉球国王遣向德宏、林世功等人奉命来到福州,向闽浙总都何璟、福建巡抚丁日昌报告日本禁止琉球朝贡之事,请求代纾国难。此事遂被清廷获悉,其后牵涉中、日、琉三国的“琉球问题”也即“球案”交涉就此展开。
“阻贡事件”发生以后,清廷便谕传何如璋赴日相机妥善办理“球案”,何如璋通过深入分析了日本的内外形势认为“缕述日本国势困敝,自改从西制以来,所费不赀,饷无所出;又甫经内乱,必不敢遽开边衅。琉球危急可悯,不能不为援手各情”。2并筹拟了著名的“琉球三策”,“一为遣兵舶责问琉球,征其贡使,示日本以必争;一为据理与争,明约琉球令其夹攻,示日本以必救;一为反复辩论,徐为开导,若不听命,或援万国公法以相纠责,或约各国使臣与之评理”。3而何如璋是力主采用前两策,也即对日本采取强硬的态度,以使日本屈服。而总理衙门与李鸿章则认为“日本自台湾事结后,尚无别项衅端,似不宜遽思用武。再四思维,自以据理诘问为正办”。4即主张中日两国通过外交手段来解决琉球问题,而不诉诸于战争、武力。“琉球三策”的提出促使清政府对琉球政策由消极转向积极,而总理衙门与李鸿章主张通过外交手段来解决琉球问题对黎庶昌也有很大的影响,它奠定了此后黎庶昌对日琉球策略的基调。但日本却害怕日后生变,外交谈判不利于己,遂于1879年3月断然宣布“废琉置县”,改琉球藩为冲绳县,强行将琉球纳入到日本版图之内,正式吞并琉球。
日本吞并琉球之后,首任驻日公使何如璋电告朝廷请求允许撤使回国以示抗议,但未经同意,其后转而提请美国出面居中调停。恰在此时,美国前总统格兰忒来华旅行,于是何如璋趁机建议李鸿章邀请其居间调停。格兰忒调停虽无实质性结果,但却提出了“琉球三分案”,并建议中日互相让步,分割琉球,推动了此后中日第二轮琉球交涉。最终总理衙门与日本驻华公使宍户玑通过谈判达成了“分岛改约论”,即“日本以增进中日两国间和好的目的,以琉球南部接近台湾之宫吉、八重山两岛分让与中国,作为区划两国之国境线。而与此同时,修改中日通商条约,增加利益均沾条款,使日本人能与西洋人相同, 得以中国内地贸易。”5
当时清朝与俄国因新疆伊犁问题而矛盾激化,而日本与俄国因桦太(库页岛)问题亦发生纠纷,故而两国都有互相提携、联合以共同对抗俄国的意向。而清政府内部的大多数大臣担心日俄勾结,故也倾向于早结球案。但陈宝琛、张之洞等人则建议球案应当缓结,李鸿章也逐渐改变了先前的看法,主张“今则俄事方殷,中国之力暂难兼顾。且日人多所要求,允之则大受其损,拒之则多树一敌,唯有用延宕之一法最为相宜……臣因传询在津之琉球官向德宏,始知中岛物产较多,南岛贫瘠僻隘、不能自立;而球王及其世子,日本又不肯释还。遂即函商总理衙门,谓此事可缓则缓,冀免后悔。”6此外,加上来华请愿的琉球人林世功以死阻约,最终总理衙门态度转变,决定回避先前所定条约,中日签约未成,随后日本驻华使节宍户玑愤而归国,中日两国关于琉球问题的交涉陷入僵局。
此后首任驻日公使何如璋也为再度重议球案积极献计献策,虽然希望渺茫,但终为后来再议球案打开了大门。而接任他的第二任驻日公使黎庶昌不仅继承了何如璋的某些琉球策略,而且也成为重议球案时期的代表人物。黎庶昌自1881年(光绪七年)秋以驻日公使身份第一次赴日,至1890年(光绪十六年)底回国,前后近十年之久,期间虽因丁忧回国,但黎氏议球案却贯穿始终,从未中断。
二、黎庶昌上任初期的琉球策略
黎庶昌于1881年4月5日被任命为出使日本大臣。临行前曾面见慈禧太后, 慈禧太后提到了琉球问题,同时指示黎庶昌上任后要慎重处理琉球问题。1随后他又前往南京拜见了两江总督刘坤一,向其询问球案的处理意见。刘坤一阐述了自己的见解“谆谆以中国若因球案与日本肇启兵端,殊属不值为言”。2通过与一直以来主张日清联合的刘坤一的会谈,黎庶昌获知了在国内占主流的日清联合论者是如何定位琉球问题的,黎庶昌也是日清提携的重要倡导者之一,这也奠定了其后对日琉球交涉的论调。
1882年2月黎庶昌到达日本东京,与前任驻日公使何如璋办理交接,并一同前往日本皇宫呈递国书,并致辞表示“深愿贵皇帝体中国大皇帝圣美之意,推诚相与,解释嫌疑,使两国交易日隆,物阜民康,使臣实任之幸”,3暗示希望上任后能够解决琉球问题。
黎庶昌上任之后便开始积极收集、分析有关琉球问题的资料,思考具体的解决方案。恰在此时,李鸿章正与驻华天津领事竹添进一郎谈论琉球问题,而谈判也一度陷入僵局,李鸿章正积极寻求妥协之策,于是黎庶昌趁此向他提出了最初解决琉球问题的方案。“或有调停其事者谓,割南岛以封琉王并附益以首里王城,使得归其故宫,祀其宗社,此外日本已并踞者,一任日人为政,但须坚明约束,坚明日后不得再占一步。”4总的来说,这一方案就是将本来打算割让给清朝的南岛加上首里城以归还琉球,使琉球王国得以复国,其他占领之地归日本国有。而竹添进一郎对此方案只是付诸一笑,未加理睬。李鸿章依据现实状况,认为黎庶昌的方案难以实行,遂决定放弃这一方案。
黎庶昌提出的最初的解决方案被否决之后, 他便把关注点转向了对日外交的新焦点朝鲜问题上,这也和日本加紧侵略朝鲜的政策有很大关系,朝鲜问题此后逐渐成为中日交涉的重点。黎庶昌欲借中日朝鲜问题交涉来一并解决琉球问题,而他的这种想法主要是受驻日使团参赞姚文栋《上黎星使书》的影响。姚文栋在这篇上书中就琉球问题论述道:“琉球一案,欲使日本全还中南两岛,必非玉帛所能了,势须出于一战。近来京师清议及天下世论,大抵注重此案,主用兵之议多,以为非如此,则国体不尊。当事巨公内念时艰,又外顾物望,所以踌躇不能决。文栋窃统筹中国全局,宁以规复琉球之兵力,移为保护朝鲜之用。琉球之亡,伤一足指而已。今岁不治,则来岁治之,亦不为迟。”5姚文栋认为仅靠外交谈判来收回琉球已不可能,必诉诸于战争。而清廷此时又踌躇不决,但朝鲜问题远重于琉球,倒不如延后解决琉球问题,以倾注全力来优先保护朝鲜。他同时又尖锐的指出:“今议者,但知争琉球而不及朝鲜,不过因琉球已然而易知,朝鲜未然而难见也,朝鲜之时势,急于琉球。”6姚文栋认为琉球与朝鲜问题是一个急与缓的关系,琉球已然被日本实际占有,而朝鲜尚未被日本所占,决不能因为争琉球而失去朝鲜。此外他还提出了对朝鲜问题的三个对策,姚文栋的这些建议,对黎庶昌其后的对日外交策略产生了重要影响。此后, 黎庶昌的一系列琉球交涉活动,全部被置于“朝鲜·琉球”的大框架之下, 期间经历了几次变化并逐渐走向了最后的“放弃琉球论”。
三、壬午兵变后的尚氏世袭县令方案
1882年7月23日(农历壬午年六月初九日),朝鲜京军武卫营和壮御营的士兵因为一年多未领到军饷以及对由日本人训练的新式军队别技军的反感,而聚众哗变。大量汉城市民也加入了起义队伍,起义士兵和市民焚毁日本公使馆,并杀死了几个民愤极大的大臣和一些日本人,并且攻入王宫,推翻了闵妃外戚集团的统治,推戴大院君李昰应上台执政,是为“壬午兵变”。
“壬午兵变”发生后,黎庶昌从日本友人处得知了事变情况和日本即将派兵入朝的消息,便立即电告北洋大臣张树声,“高丽乱党,突围日本使馆,打死一人伤数人,日使花房等逃至仁川,云云……日本兵船即赴高丽,中国宜派兵船,前往观变。”1黎庶昌建议清政府应速速派兵入朝,借以避免重蹈琉球的覆辙。不久清政府派马建忠、吴长庆等人率兵入朝,囚禁了大院君,平息了叛乱。而日本也派兵到朝鲜问罪,意在迫使朝鲜订立《济物浦条约》,以获取更大利益。依据条约规定朝鲜须谢罪、赔款,同时日本提出的包括驻兵权等要求也得到了满足,条约的签署进一步加大了日本对朝鲜的侵略,但也避免了中日之间可能发生的冲突。
条约签订不久,琉球官吏马兼才向黎庶昌提交了请求同时解决琉球问题和朝鲜问题的请愿书,黎庶昌也正有此意。1882年10月,日本大藏卿松方正义访问驻日公使馆,黎庶昌抓住这一机会与其商谈琉球问题,前后历时数月。当问及如何解决琉球问题时,黎庶昌认为:“李鸿章今春已与竹添在天津议定,将中南二岛归还球人,准其日清两属,日清两国缔结条约予以保护……只有将中南两岛互易,以中岛归还琉球, 南岛归于日本”。2但松方并没有直接回答,在交谈过程中,双方都没有提出什么具体的解决方案,其后两人继续接触磋商,最后达成了一致意见。黎庶昌将与松方谈论的解决办法致电李鸿章,请求其与总理衙门商议是否同意。即“球案昌于前月与松方擅议一善了办法:日允中仍认琉球为国,听凭尚氏朝贡中国,册封一了定,日将琉球设县,理其内治,但释回尚氏任为县令,子孙世袭。松方昨日来报,似有可行,但意欲声明是专属。愚见能复封贡,余可概推与日。是否有当 准与再议否 求中堂商之总署,示复大略”。3
在这一新方案中,黎庶昌首先考虑的是“存球”让琉球得以复国,而后才是琉球朝贡并接受中国册封。清政府致力于琉球复国,也是因为琉球关系到中国的国家安全,中琉之间政治上的“册封”朝贡关系至关重要。其次黎庶昌也考虑到日本已于1879年“废琉置县”,这一现实问题通过外交途径已不易收回琉球, 进而提出“子孙世袭”的要求。其实,纵观黎庶昌此次会谈先后提出的方案,不难发现,与之前上任初期的琉球方案是一脉相承的,仍然是清政府既定“存球”方针下的新一轮交涉。
李鸿章接到黎庶昌的电报后,又将其转交总理衙门,同时对此方案予以肯定。李鸿章暗示应以黎庶昌的方案来解决琉球问题,但没有明确表态,而是把最终决定权交给了总理衙门。然而总理衙门却认为:“尚氏复国,照常朝贡,甚是。惟改琉球王为县令,名实不符,既非体制。声明专属,若系专属日本,尤难允行。似此办法,不如暂缓。”4总理衙门认为黎庶昌所提方案,是不可能将琉球纳入朝贡体制的,改琉球王为县令也无法说服琉球人接受此方案,同时如果声明琉球专属于日本,就更为不利了,不如暂缓。总理衙门最终否决了黎庶昌的“尚氏世袭县令方案”,于是,黎庶昌的方案再次化为泡影,琉球问题再次被搁置起来。紧接着中法越南问题日益突出,法、日也积极谋求联合以共同对付中国,黎庶昌也借此机会向日方重提球案。
四、中法战争时期的球案交涉
朝鲜发生壬午兵变的同时, 因越南问题而引发的中法纷争也开始日趋激化,1882年4月25日,法军舰队司令李维业率军占领河内,越南国王请求清政府出兵援助,清政府于同年6至7月派云南、广西清军入越,双方爆发军事冲突的危险性与日俱增。法国也积极谋划建立针对中国的日法同盟,而日本也想趁机向中国施压,以求在琉球·朝鲜问题上占据主动权。
李鸿章于1883年6月24日致电黎庶昌,让其调查日法是否有意联合攻华。“劼刚(曾纪泽)电云:日以助法相吓,欲趁此了球案,顷美国杨使密称,闻日本有助法攻华之意,确否?望密查电示。”1黎庶昌通过调查之后于次日复电称曾纪泽等人的消息并不确切,日本国内近来十分平静,没有和法国联合攻华的意图。但其后中法两国谈判破裂,中法之间进入全面战争状态。期间战局也是不断反复,呈现出持久战局面,清政府在寻求外交途径解决的同时,也积极阻止日法互相勾结,以免在越南、朝鲜问题上陷入被动局面,而与日本长期交涉的琉球问题依旧是焦点之一。
早在中法谈判期间,黎庶昌就曾向朝廷上书《敬陈管见折》,历陈内政外交建议。认为琉球问题依然是一个悬案,并建议应该尽快考虑通过外交手段解决琉球问题,同时也要重点整顿内政。“臣等奉使东西两洋已逾八载,闻见所接,思虑所筹,何忍缄默,不言已负。朝廷望治之意者,法越事定,外祸渐纾,虽有球案一宗,虽悬而未结。无论将来如何拟议,实不足再犯兵端,然则今日所宜加意讲求者,专在整饬内政矣”。2后来清政府在中法马尾海战中惨败,无疑暴露了其软弱无能的一面。1884年9月9日,黎庶昌得知日本欲乘中法战争之间,派军队驻扎长崎,以武力相威胁来解决琉球问题,随后他立即致电李鸿章,请求尽快通过外交途径解决琉球问题。
在中法越南问题不断升级之际,日本是时刻关注中法关系的进展,以求在对华琉球和朝鲜问题上占据主动。除日本驻华领事积极在华进行情报活动之外,国内的相关人士也开展了对中国驻日使馆的情报工作,包括前来向黎庶昌探问中法越南问题的进展及前景。黎庶昌也借此机会,频繁向日方提起琉球问题。
1883年8月16日,明治政府指派田边太一造访东京的中国驻日公使馆,黎庶昌与田边太一进行了交谈,并将这次会谈作为解决球案的一个机会。中法关系因越南问题而日益紧张,田边利用这种国际形势,首先就朝鲜问题发表见解,他认为“朝鲜为一自主之邦,与世界各国缔结条约,则不免顾前虑后。若暂归为归国之属土,则恐朝鲜卷入俄国与贵国之争。今朝鲜与美国同好,为自主之邦,若为日清保护之国,则俄国虽垂涎而不得伸手也。”3田边太一认为朝鲜虽已与西方国家签订通商条约,但仍未周全。不断鼓吹由中日两国或中、日、美三国共同保护朝鲜以防俄国。而黎庶昌则认为,琉球问题仍是一个中日两国首先应该解决的首要问题,尽管俄国对朝鲜的野心天下共知,但其重心仍偏重于西方,因而俄国不至于对朝鲜轻易采取武力。如果俄国有吞噬朝鲜的企图,那么,以中国一国保护不见为少,以中日两国保护亦未必为多,指出琉球问题是影响中日两国关系进程的一大障碍,“现因琉球之故,尚龃龉未协,又安能为此说乎 如贵国能退还琉球,或有商议,亦未可定”。4田边认为琉球与朝鲜分属两事,与他所建议的中日共同保护朝鲜之说没有关系,强调由中国一国保护不如中日两国保护于更为有利。黎庶昌将琉球问题作为进一步讨论朝鲜问题的一个先决条件,反复重申如果不首先解决琉球问题,则期望中日两国联合抗俄的任何主张,皆难以实行。如果日本答应归还琉球,则中国或可以同意与日本共同保护朝鲜。
黎庶昌随后将与田边会谈的内容及其个人看法致函总理衙门。他进一步表明了琉球问题应该是中日进一步谈论朝鲜问题的一个先决条件,如果日本答应归还琉球,则中国或可以同意与日本共同保护朝鲜。至朝鲜发生了“甲申政变”前,黎庶昌仍然不断寻找新的谈判机会以求能尽早解决琉球问题。而“甲申政变”的突然发生,则让黎庶昌对琉策略发生了巨大转变。
五、甲申政变后的“放弃琉球论”
1884年12月4日(农历甲申年十月十七日)朝鲜发生了“甲申政变”。这次政变以金玉均为首的开化党为主导,并有日本协助。政变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脱离清朝而独立,二是改革朝鲜内政。开化党发布了具有资本主义色彩的政纲,因此甲申政变也是朝鲜第一次资产阶级改革的尝试。最后被袁世凯所率驻朝清军镇压,开化党人或被处死,或亡命日本。
甲申政变对朝鲜国内外都具有重大影响,也是黎庶昌琉球策略发生转变的一个直接促动力,事变发生后黎庶昌开始将琉球与朝鲜问题联系起来,并逐渐走向了“放弃琉球论”,中间也经历了几个发展阶段。
甲申政变发生之时,黎庶昌因为母亲去世而于1884年10月5日丁忧离职,但他仍然留在日本,正等待继任的徐承祖前来交接,得知此事后便开始积极奔走, 探听事变真相,为甲申政变的善后处理而奔走。因为他深知可借朝鲜问题的交涉之际来一并解决琉球问题,黎庶昌随后前往外务省拜见井上馨,以了解日本处理朝鲜问题的意向。
1885年1月,黎庶昌致函总理衙门,着重分析了当时中日关系的态势并提出了解决琉球、朝鲜问题的相关对策:“中日两国积疑已久,恐其决裂,不在琉球,而将在高丽。与其含糊而酿祸,不如明辨以息纷。此案办结之后,彼无他求固善,若求他求,庶昌有愚计二,姑妄陈之,以备采择。一则莫如委以琉球,与之订明以后不得干预朝事,不必驻兵,截然分而为二,各不相侵犯。一则责以归还琉球,两国立约保护,明许以共保高丽,严立规条,亦属弭衅之策。”1
黎庶昌在所提方案之中使用了“委以琉球”一词,实际上就等于是“放弃琉球”之论,通过放弃琉球来换取日本不干涉朝鲜内政。黎庶昌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对策,主要是由于中日两国积怨已久,而此时的日本志在征服朝鲜,琉球问题已随着日本1879年“废琉置县”而降为次要地位,朝鲜问题则成为中日之间的最主要问题。另外中日两国互相猜忌已久,如果双方发生战争,其原因主要不是因为琉球而是因为朝鲜,后来的甲午中日战争也正是如此。所以当务之急,必须妥善处理这两个问题,结束两国纷争。这足见黎庶昌对当时的中日关系的把握切合实情,要使日本改变在朝鲜问题上的立场,也只有拿琉球作交换,才有一定的现实性。黎庶昌的本意可能更倾向于第一个方案,但无论那一个方案,其目的都是希望同时解决琉球问题和朝鲜问题。
1885年2月2日,黎庶昌告别驻日公使馆的同僚和日本友人后,从东京起航,返回上海,结束他的第一次赴日交涉。此后,围绕中日之间的外交交涉问题则由继任驻日公使许承祖主导,但在正式交涉中,中日双方都没有提及琉球问题,而黎庶昌却始终没有忘记琉球问题,并在其1887年再次出任驻日公使后重提琉球问题。
1889年8月19日,黎庶昌获知日本新任驻华公使大鸟圭介不日即将赴任中国,遂邀请他会谈。此次的谈话内容涉及修约问题、琉球问题、朝鲜问题等。以下为会谈节略:“先询彼国近日修约如何……其次为琉球。此案搁置多年,总算未了。虽中国未必因此与日本开衅。而阁下到京,必应将此案解说分明而后可。此为两国交谊厚薄之根。大鸟谓:此案自宍户玑在津谈论后,敝国人民已算了结。且此次本公使赴中国,未奉有谈论此案之文,似难置议。大鸟又徐论及俄人之可畏,朝鲜之可危,东方大局之可尤。若果朝鲜有事,中日两国均属不利,其平日亦喜持此论。庶昌谓:尚有一句局外的话,日本能还复琉球,中国能约日本共保朝鲜,则拒俄亲亚,东方皆熨帖矣。大鸟首肯大笑”。2
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看出,黎庶昌强调琉球问题是中日两国关系深厚与浅薄与否的根本问题。而大鸟圭介则极力回避琉球问题,并极力夸大俄国在朝鲜问题上的威胁,目的是为了促使清朝与日本联合抗俄。黎庶昌通过对当时内外形势的观察,并借鉴了以前所提的解决琉球问题的方案,于1890年6月9日致函总理衙门,提出了解决球案的三个方案:一是中国 “委以” 琉球, 日本不干涉朝鲜;二是日本归还琉球, 中日共同保护朝鲜;三是琉球王族的世子一人归属清朝,王爵世袭,终身给予秩禄。总之,其第一个方案实质就是中国放弃琉球,以求达到日本不干涉朝鲜的目的;第二个方案是日本归还琉球以使琉球复国,但须由中日共同保护,是一种利弊参半的解决方案;第三种方案其实仍是先前与松方所谈的“尚氏世袭县令方案”。1但他并没有提及这三种方案之间优先选择的顺序。
1891年1月1日在黎庶昌第二次驻日公使期满之际,向总理衙门提交了一篇总结性的奏折,在奏折最后他提出了一些对日政策的建议:“似宜因彼有向善之诚,随势利导,与为联络。趁修改条约之际。将球案一宗彼此说明,别订一亲密往来互助之约。如德奥义三国之比,用备缓急。设异时西洋强国启衅,东方庶免肘腋之虞,别生枝节。虽公法条约原不足恃,而具此成言在前,则在我有所羁縻,在彼亦有关外人之口,虽不明为朝鲜,朝鲜实阴受其庇。此之为利,似十倍于争论琉球。”2黎庶昌在奏折中的建议就是以放弃琉球为前提以谋求中日联合,这样既可以联合抵抗西方列强的挑衅,又可以防止俄国对朝鲜的侵蚀,朝鲜则能在暗中得以保护,此中利益,比起争论琉球要多十倍。黎庶昌此时已深刻认识到日本已无意放弃吞并琉球,当下唯有中国放弃琉球才有可能实现中日联合,否则中日只能诉诸于战争。
六、结语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琉球问题和朝鲜问题成为了中日两国之间外交的焦点问题,黎庶昌两次出任驻日公使除去丁忧归国之外,时间长达六年之久,对日外交始终以琉球与朝鲜两大问题为重点,而琉球问题则贯穿始终,从未中断。期间伴随着国内外形势的不断变化,黎庶昌的对日琉球策略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其琉球解决的方案也大致遵循着这样一条主线,即从早期的以“存球”为目的,到后来随着中日之间朝鲜问题的日益突出,又转向提出琉球、朝鲜问题一并解决论,并把琉球作为解决朝鲜问题的一个先决条件和重要筹码,但由于日本竭力反对将琉球问题与朝鲜问题混为一谈,清廷内部又趋向保守,到最后黎庶昌选择了“放弃琉球”以求达到中日同盟的构想。
综观黎庶昌驻日公使期间的对日外交活动,其凭借高超的外交才能,不卑不亢,据理力争,游刃有余,其外交活动可圈可点,在驻日期间,并逐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外交风格—文化外交,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外交经验。在朝鲜爆发壬午兵变后,清政府能赶在日本出兵前及时出兵朝鲜,平息叛乱,黎庶昌具有首推之功。总之,黎庶昌在近代中日琉球、朝鲜问题的交涉中所作出的努力和贡献不容磨灭,其所提倡的文化外交的理念也值得我们传承和发扬。
Chinas Envoy to day Li Shuchang and Ryukyu Nnegoti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Qi Wenchuang
Abstract: Li Shu chang has twice served as Chinas envoy to Japan at that time and its diplomatic mission mainly revolves around Liuqiu issues and North Korea and, but throughout the Ryukyu. And its proposed Ryukyu strategy varies with the changing situation at home and abroad, from the early to "save Liuqiu" for the purpose, in the end it puts forward the theory of "abandon the Ryukyu in order to reach the idea of the alliance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Based on the investigation to the Li Shuchang about the question of the Ryukyu(Liuqiu) representations, also some scholars believe that the Qing government in the early 1880 s is automatically abandon the Ryukyu judgment by mistake.
Key words: Chinas envoy to day; Li Shuchang; Ryukyu(Liuqiu) representations; JiaShen coup
作者简介:戚文闯(1989年— )男,河南开封人,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日关系史。
1张廷玉:《明史》卷三百二十三,中华书局,2000年,第5606页。
2唐淳风:《悲愤琉球》东方出版社, 2014年,第63页。
1戴东阳:《晚清驻日使团与甲午战前的中日关系(1876-1894)》,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23页。
2台湾大通书局编辑:《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选辑》,台湾大通书局印行,1987年,第10页。
3 台湾大通书局编辑:《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选辑》,台湾大通书局印行,1987年,第10页。
4台湾大通书局编辑:《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选辑》,台湾大通书局印行,1987年,第10页。
5(日)东亚同文会编、胡锡年译:《对华回忆录》,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115-116页。
6台湾大通书局编辑:《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选辑》,台湾大通书局印行,1987年,第39页。
1黄万机:《黎庶昌评传》,贵州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90页。
2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清季中日韩关系史料》,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发行,1972年,第543页。
3 黄万机:《黎庶昌评传》,贵州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96页。
4李鸿章:《李鸿章全集》译署函稿,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4600页。
5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七十五辑,葛士浚:《皇朝经世文续编》卷一百一十,文海出版社印行, 1966年,第4600页。
6(日)西里喜行著、胡连成译:《清末中琉日关系史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532页。
1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清季中日韩关系史料》,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发行,1972年,第734-735页。
2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清季中日韩关系史料》,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发行,1972年,第1021-1022页。
3顾廷龙、戴逸:《李鸿章全集》电报一,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36页。
4顾廷龙、戴逸:《李鸿章全集》电报一,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37页。
1顾廷龙、戴逸:《李鸿章全集》电报一,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62页。
2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八辑,黎庶昌著《《拙尊园丛稿》卷五,文海出版社印行,1966年,第367-368页。
3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清季中日韩关系史料》,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发行,1972年,第1200-1203页。
4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清季中日韩关系史料》,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发行,1972年,第1200-1203页。
1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清季中日韩关系史料》,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发行,1972年,第1604页。
2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清季中日韩关系史料》,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发行,1972年,第2641页。
1(日)西里喜行著、胡连成译:《清末中琉日关系史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549-550页。
2台湾大通书局编辑:《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选辑》,台湾大通书局印行,1987年,第100-10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