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露婷+董健+顾益如
摘 要: 卡夫卡讲述了一个关于全人类的精致而又可怖的寓言《城堡》,在梦魇般的背景下,从故事中出现的小物件到整个故事本身,都是对于现实世界和人类的严峻处境及未来的绝妙隐喻。
关键词: 卡夫卡《城堡》 技术 社会机构 茫然处境
初读卡夫卡的《城堡》,大家都会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因为并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卡夫卡奇异的叙事方式,平静温和的文风和充满疑团与不正常事件的故事无疑都加深了人们对这部小说的疑惑。随着阅读的深入,有些疑团会解开,有些则越显得扑朔迷离难以捉摸。在《城堡》中,卡夫卡很明显地表达了些什么,然而这一切都是隐晦的,就像一开始K进入村子时浓浓的雾霭。
《城堡》中发生的每一件事看上去都不很合理,然而又不是完全不可能,而整个故事就像是一个包含某种普遍隐喻意味的寓言,就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梦。卡夫卡的中文译者张荣昌先生在译本序中说:有的评论家把《城堡》说成是“一个美丽的童话”、“一部寓言小说”、“一篇宗教预言”,姑且不论这些“定位”是否准确,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故事中并没有只言片语透露寓言的意义,没有提供任何哲学暗示,有的只是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事件[1]。
故事的核心是城堡——一个架构庞大拥有巨大的威权然而又可望不可即而且效率奇低的组织,一切故事都是围绕这个组织,确切地说是人们对这个组织的态度推演出去的。这个组织让人们不能不联想到这是对巨大的行政机构的真实写照。
我们可以考量卡夫卡写作的时代,随着第二次工业革命的进行,所谓现代社会以人们始料未及的速度建立起来,电气革命带来的技术革新影响了欧洲大陆的角角落落。K到达村子下榻在小酒馆时,施瓦尔策为了验证K的土地丈量员身份时用电话询问城堡:“噢,在这家乡村小酒店里居然还有电话?设备不错呀!这些事一件一件听起来使K感到惊奇,不过总合起来又在他的意料之中。”[2]就是一个小小的细节,然而关于技术,整部小说并没有提很多,电话倒是一个多次出现的意象,显然技术的革新并没有让城堡的工作效率提高,倒是增加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打过去也只能听见蜂鸣声而已。卡夫卡的作品的象征意义更多是对于整个社会乃至全人类的生存状态的,技术问题实在是微不足道,而电话的出现,可谓画龙点睛。
在社会机构方面,城堡所代表的一整套看似完备高效的行政系统,正是对当时欧洲各国政府的绝好隐喻。安徒生曾经说过这样一个童话,在过去的时代,政府就像村里教堂的大钟,我们看不见它是怎样运行的,然而我们相信它。今天的社会,政府就像一个精密的机械钟,运行过程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反而不相信它。所谓现代政府,只是看起来精密罢了,从原理上说它是对的,然而唯独在报时这件事情上依旧和以往的政府一样不靠谱,情况甚至更严重。
卡夫卡抓住现代社会机构的一个重要特征:它的管理者是不可见的。在以往的社会中,社会机构的运行是依靠仪式树立其权威的,有一个拥有实权的统治者存在以代表这个社会机构的一切,当这一机构要做什么事,一定是借用权威在公众场合做。即使是惩罚,也是在肃穆的仪式中进行,犯人登上绞刑架,套上绞索,在众人目光中接受惩罚。在现代社会,惩罚推至私人领域中进行,比如《审判》中,约瑟夫K最后像一条狗那样被刽子手用刀绞着捅进了身体。而在《城堡》中,曾经的管理者只能是一个傀儡,真正拥有实权的是以克拉姆为代表的城堡各级经理、主任和办事人员。韦斯特伯爵只是名义上的统治者,而克拉姆则心安理得地享有以前只有皇族才能享受到近乎迷信的尊敬与膜拜[3]。
在我看来整个故事里最好的隐喻出现在村长家,K到达村长家以寻求进入城堡的方法——他作为城堡邀请的土地测量员的文件证据。“柜里塞满了文件,柜门一打开两大卷像人们捆劈柴那样捆得圆鼓鼓的文件滚了出来”[4]。在寻找无望的时候,那些文件又放不回去了,“可是助手们可能想到了一个主意,如今他们正在实施这个主意。他们把柜子平放在地上,把全部公文都塞了进去,然后和米齐一起坐在柜门上,现在正试图利用这样的方法把文件慢慢压进去”[5]。一方面为了表现整个行政机构是完备的高效的没有错误的,有了无数不知所云没有用处的文件存档,而这些文件并能为处理事务起到作用,因为从来没有人看这些文件,而且当你需要这些文件时,你是永远找不到的。如果要说这些文件有什么实际的作用的话,那就是为整个城堡的不作为开脱,标榜着这里管理人员的勤勉务实,标榜着城堡管理体系的无比完善,就可以让每一个提出质疑的人闭嘴。
卡夫卡的作品,在我看来其背景是灰蒙蒙的,有些沉闷,有些压抑。K在刚刚到达村子时是一个雪后的晚上,尽管笼罩在雾霭之中,天上有着浓浓的云,整个场景倒算得上清爽,然而随着故事的进展,《城堡》给我们的印象变得越来越压抑,这与环境无关,是城堡作为社会机构的强大的不可逃脱无法反抗的控制力产生的压抑感,更是卡夫卡的抑郁天性和哲学思想所带来的文字感受,这是文字的性格,渗透在字里行间,每一个心思细腻的人都能清晰感受得到这种气息。
卡夫卡在小说中只是单纯地叙述一系列不可思议不合逻辑的事件,并没有明确地提出哲学观点,然而我们在看待卡夫卡的文字时,这一点是难以忽视的。卡夫卡的文字风格和整个故事带给人的感受,本身就是一种哲学思想的隐喻,也是这种思想背后的,关于人类未来的隐喻。正如叶芝所说:人可以体现真理,但是他却无法明白真理。
“上帝哪儿去了?”他大声问道,“我来告诉你们吧!我们杀死了他——你们和我!我们都是杀死上帝的人!”[6]这段话来自尼采著作中打着灯笼找上帝的疯子。
“因为我们就像立于雪中的树干。表面上看起来,它们稳稳地立于雪地上,我们轻轻一推就能推动它们。不,我们是移动不了他们的,因为他们和大地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但是,你瞧,这也仅仅是看起来如此而已”[7]。这句话来自卡夫卡的随笔。
这两段话看起来是多么不同,前者是疯子的妄语,后者则显得温和而冷静。你才天性敏感而热情,卡夫卡天性沉默寡言,然而他们在表达着同一件事情,也是人类所共同面临的严峻未来——虚无主义的到来和终极意义的丧失。尼采是站在时代转折点上的先知先觉者,他用敏感的心和清醒的大脑一针见血地道破这个世界的危机——在宗教势力渐渐被瓦解的今天,科学、理性及“现代精神”所创造出的一切渐渐统治整个世界,然而,理性的一个问题在于,它瓦解宗教的价值体系的同时自己并没有建立起一套属于自己的价值体系。刚刚被摧毁的那一套宗教价值体系却再也不能得到人们的信仰。于是上帝死了之后,人世间就再也没有价值可言。世界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价值是虚无的,那才就是这样清楚的把这一真相揭露在承受能力并不强的人类面前。我们无从反驳,因为这就是真相,这就是真理。
尼采在世时籍籍无名,不得不一次次自费印书,他断定自己死后会声名大噪,成为下一个耶稣,它是对的,而且并没有等太久。卡夫卡成长的20世纪初,整个欧洲的青年都在如饥似渴地阅读尼采的著作,尤其是世界大战的爆发,让太多青年意识到时代的发展是把人类往灭亡里推。卡夫卡也不例外,他认识到了世界作为目的的不可能,我们眼前所见的一切,其实一点都不牢靠,是那么荒诞,那么没有意义。
卡夫卡的作品,也许真如米兰·昆德拉所言,让我们看见一个不那么让我们高兴得起来的未来。《城堡》就是这样一个关于未来的巨大隐喻,人类就像K那样在村子里求索,试图进入那个能提供让我们安心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的城堡。其实,这证据并不存在,城堡从未聘请K做土地测量员,人类在世界上的存在没有什么必然的理由。故事的最后,城堡虽然没有证明K的身份合法,但允许K留在村子里,而此时的K已经快死了,又是一个关于人类未来命运的隐喻。
参考文献:
[1]张荣昌.《城堡》译者序[Z].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2]卡夫卡.《城堡》第3页[Z].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3]里奇—罗伯逊.《牛津通识读本——卡夫卡是谁》第四章[M].译林出版社,2012.
[4][5]卡夫卡.《城堡》第3页[Z].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6]尼采.《快乐的科学》第125页[Z].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7]里奇—罗伯逊.《牛津通识读本——卡夫卡是谁》第五章[M].译林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