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信诈骗之殇

■丨吴辰良

电信诈骗之殇

■丨吴辰良

81名电信诈骗犯罪嫌疑人从柬埔寨老挝被押解回国(CNS/图)

作为新型高发网络犯罪，电信网络诈骗方式不断更新，利用技术手段设计各种场景、研析人性弱点，最终形成一条完整的黑色产业链。电信诈骗的防治是人类进入信息时代后面临的重大难题，在信息技术越来越先进的今天，要以更加专业化、精确化的措施应对才能达到真正的行之有效。

又到一年开学季，多起极端夺命被骗案例，将电信诈骗这个已成沉疴的毒瘤再次推到公众面前。近十年来，我国电信诈骗案件每年以20%至30%的速度高速增长。全国接到诈骗信息的人数高达4.38亿，占人口总数的32%，相当于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人受到诈骗信息的“骚扰”。

超过30%的增长速度，以及超过三分之一的人被骚扰，可谓是骗子年年有，今年尤其多。作为新型高发网络犯罪，电信网络诈骗方式不断更新，利用技术手段设计各种场景、研析人性弱点，且参与其中的犯罪分子是“非接触性”的，不仅与被骗人非接触，连犯罪分子之间往往也是非接触的，最终形成一条完整的黑色产业链。

接二连三的夺命诈骗

家境贫寒的山东临沂18岁女孩徐玉玉，今年高考被南京邮电大学录取。8月19日，她接到一通号称要给她发助学金的电话，她信以为真，结果被骗走9900元学费。当天傍晚与父报警返家时她伤心欲绝、突然昏厥，抢救两天后心脏骤停离世。

徐玉玉尸骨未寒，8月23日，来自山东临沂临沭县的大二学生宋振宁也在遭遇电信诈骗后，心脏骤停，不幸离世！亲属称，该学生在去世前接到诈骗电话，并被骗去数额不等的现金，其父母因伤心过度住进医院。

8月28日，刚刚考上大学的广东揭阳市惠来县岐石镇蔡舒妍离家出走，家人看到了她的留言，自己被短信骗走了学费1万多元，无颜面对家人，她选择自杀。8月29日，惠来县警方在海边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经家属辨认，确定是失踪女生蔡淑妍。

……

如今，接连不断曝出的学生遭遇电信诈骗的案件引发社会广泛关注。据悉，有大量学生信息在网络上被标价售卖，而本该实名办理的手机卡、银行卡，不登记也能轻松买到。在社交平台上检索相关关键词，找到数百个与“信息买卖”相关的QQ群，其中不少群的名称直接为“学生数据交易”“银行数据信息交易”等。

那么，这些出售者所提供的信息是从哪里来的呢？据了解，当前黑客已经成为个人信息地下交易产业链的关键部分。北京众安天下负责人杨蔚对于考生个人信息安全曾做过专门研究：“这些信息非常有价值，有人买就有人卖。既然下游有人愿意花钱，那自然就会有黑客去攻击这些目标。黑客非法获取这些信息，拿到数据以后，就会有人接手。这里面还有大量二道贩子的存在，在中间赚差价。”

某网络安全公司发布的《2015年中国互联网安全报告》显示，目前国内网站存在的泄露信息漏洞共可导致约11.5亿条个人信息泄露，占到了企业/个人网站可能泄露信息总量（26.3亿条）的43.7%。其中，IT/互联网网站可能泄露的个人信息最多，为5.23亿条，接下来依次是医疗卫生网站2.4亿条、电信运营商1.97亿条、金融理财网站1.1亿条、汽车交通网站5418万条、教育培训网站2462万条。

除了黑客之外，一些教育培训机构内部人员还会主动贩卖考生信息。8月24日，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宣判了一起培训机构员工倒卖学生及家长信息的案件。在培训学校、教育公司工作的杨某、徐某等6人，非法获取、购买200余万条学生及家长信息，除了定点向家长群发广告，还在赶集网、58同城等网络平台出售。

纵观全国，近几年电信诈骗层出不穷，除了学生成为诈骗的重灾区外，很多人都有上当受骗的经历，还有一些名人也深陷其中。影视明星汤唯在上海拍戏时，就遭遇了一次电信诈骗，被骗走21万元。影视明星李若彤也遭遇一次离奇的网络电信诈骗，金额高达100万元……

2013年，全国电信诈骗发案30余万起，涉案金额100亿元；2014年，发案40余万起，涉案金额107亿元；2015年，发案59万起，涉案金额超222亿元。电信诈骗的发案数与涉案金额年年屡创新高，从一个侧面表明，欺诈案件每天都在我们身边发生。

套路满布的电信诈骗

电信诈骗，最早于上世纪90年代在台湾出现，最初主要通过传递虚假的“刮刮卡”、六合彩等中奖信息的形式作案，当时的诈骗手段较为简单，作案范围也相对狭窄，主要在台湾本地进行。

进入2000年以后，为了改善两岸通信条件，台湾移动电话业开始在福建建立信号台，进而方便了两岸人们的通信。同时，这也为台湾电信诈骗犯罪团伙开辟了新的诈骗路线，他们纷纷将诈骗基地转移至福建，从福建向台湾岛内的人实施诈骗。

安徽淮北：防电信诈骗宣传进校园(CNS/图)

自2003年开始，台湾反诈骗呼声越来越强烈，电信诈骗也顺势调转方向瞄准大陆。福建泉州安溪就曾发展成此类犯罪的大本营，亚洲最繁忙的基站即坐落于此地的魁斗镇。2005年左右，电信诈骗逐渐向中国其他经济发达省份渗透，之后迅速在全国范围内蔓延。

经过十多年的运营，电信诈骗犯罪分子早已是有组织、成规模，有了一条非常完整的网络诈骗产业链，分为开发制作、批发零售、诈骗实施和分赃销赃四大环节15个不同分工。他们紧跟社会热点，针对不同群体量身定做，编写诈骗剧本，并对拨打诈骗电话的话务员等人进行培训，对受害人步步设套。

犯罪分子从最初的打电话、发短信，发展到网络改号作案……目前，主要诈骗手法有冒充公检法、“猜猜我是谁”、冒充黑社会性质组织敲诈、机票改签、中奖、重金求子、网络购物、银行账户被他人冒用、将账户内的钱转到“安全账户”等48种诈骗手法，并且还在不断变化中。

作为一种新型诈骗方法，电信诈骗看似复杂的操作，其实所需的“道具”并不多。从近些年破获的案件来看，不法分子只需要建一个假网站，租一个电信服务器，购买和办理一些电话卡和银行卡即可“开张”。通过精心编写的诈骗“脚本”，骗取受害者信任后，让受害者将自己银行卡内的存款转入不法分子指定的银行账户。

由于网络电话技术的复杂性，使得监管的难度过大，而且不法分子越来越多地在境外实施电信诈骗，运营商网络也处于“被欺骗”状态。北京邮电大学教授曾剑秋建议通过立法，加强对网络电话业务、国际语音来电接转业务、互联网信息的监管控制，严防非法的网络语音来电接入境内。

“更好的做法，是将对电信诈骗的防范重点，设置在银行环节。”北京市某经济庭法官说，防范电信诈骗的重点，其实不仅是诈骗发生之后的追踪和抓捕，而是通过银行账户信息跟踪限制诈骗人的资金流动并予以锁定。

电信诈骗主要是通过网上银行或银行转账方式将受害人的钱提走。电信诈骗成功后，犯罪嫌疑人会在银行资金到账的第一时间，通过网络银行将数额巨大的赃款层层分解到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下级银行账户，并按照ATM机提款上限再次分解到众多银行账号中，迅速组织人员提现。

有警方人士说，银行出于自己利益最大化的考量，一方面不断争取更多的开户数量造成信用卡泛滥，而另一方面对资金的多级转账分解又疏于监管。这无疑为电信诈骗的实施提供了条件。他呼吁，应尽快建立银行账户网上快速冻结绿色通道。针对电信诈骗犯罪特点，通过立法简化冻结手续，建立实施网上快速临时冻结措施，最大程度地减少受害群众的财产损失。

多地联动狙击放大招

上半年曾有媒体整理了国务院点名批评的职业电信诈骗犯罪重点地区，其中包括经常冒充黑社会诈骗的河北省丰宁县、重金求子诈骗的江西省余干县、假冒熟人和领导诈骗的广东省茂名市电白区、假冒QQ好友诈骗的广西宾阳县、机票退改签诈骗的海南省儋州市、网络购物诈骗的福建省龙岩市新罗区……

电信诈骗由几个人犯罪向多人发展，再发展到全村、全县乃至全市，如此区域化、职业化的特点是多么可怕的犯罪现象。就刑法规定而言，这些“集体作案”的犯罪，已经大大超出了刑法规定的犯罪集团的概念与范畴。

电信诈骗的利益链正在发生巨大变化，此前的小作坊模式正在被大规模专业化、跨国化的模式所取代。在这些变化背后，是撒网式诈骗到垂直化诈骗的转变，从统计来看，教育、医疗、金融是最大的诈骗垂直领域。当前，我国各地都在反电信诈骗中积极寻找应对措施。

“飓风1号”专案收网行动自正式启动以来，部署在广东、吉林、山东、陕西、河北、安徽、贵州、湖南等18个省市的1000多名警力、97个抓捕小组，联合柬埔寨警方展开收网行动。

行动中，境内外抓捕行动共摧毁跨国电信网络新型犯罪窝点5个、制售伪基站窝点4个，抓获犯罪嫌疑人218名（境内嫌疑人180名，境外嫌疑人38名，11名犯罪骨干无一漏网），缴获伪基站设备229台、半成品590件，作案汽车30辆，作案手机、银行卡一大批，冻结涉案金额达1053万元人民币。

经初步查实，该犯罪团伙涉案金额达1.4亿元人民币，受骗事主遍及全国11个省市1000余人，是近年来广东省侦破的最大一宗电信网络诈骗案。

走进湖北省公安厅反电信网络诈骗中心，案件报警响个不停，民警们紧盯屏幕不时讨论研判。该中心自去年11月挂牌成立以来，已打掉517个伪基站，下一步将在各市州逐步建立反诈中心。“我们24小时轮班工作，随时根据情报进行人工干预拦截，民警手机都被打爆了。”反诈中心负责人讲道，尽管从各方面全力防堵，仍有学生受骗，仅8月29日一天，警方就接到100多起案件，大幅超过往年。

8月30日，湖北省政府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工作联席会议办公室下发《关于进一步加强侵害高校新生电信网络诈骗案件防范工作的通知》，明确要求以“零容忍”态度，确保涉及高校新生的电信网络诈骗案件“识骗必防范、遇骗密拦截、被骗快破案”，最大限度减少和压降类似案件的发生。

通知还写道，各地公安机关要会同教育管理部门和高校完善预案，有针对性地开展协同演练。一旦接报相关案件，各方要快速反应、整体联动，全力做好紧急止付、证据溯源、心理疏导、公益援助等工作，最大限度减少损失和影响，防止发生次生案事件。对于已经发生的案件，要加强情报研判、串并侦查，并主动与部、省反诈骗中心进行衔接，快、准、狠打击犯罪分子嚣张气焰。

除了政府部门外，网络搜索引擎服务商也责无旁贷。8月22日，家住河南沈丘的唐雪莲为了把网上预订的火车票退掉，从百度上查到一个退票电话，打过去竟然被一步步骗走6万元。那是她为给重症脑瘫的儿子看病，而四处筹借的救命钱。

在唐雪莲被骗案发生后，百度发表声明称：当前，一些不法分子利用搜索结果自动抓取海量第三方网站信息的特性，通过机器点击等非法行为，让含虚假信息的链接在搜索结果页排名靠前，来提升网民点击的概率，借机施行诈骗。对此，百度将“将不断强化反作弊系统，并加强人工排查干预来打击此类行为，防止网民误信不实信息”。

有专家建议，要消灭电信诈骗，除了需要通过政府监管、企业自律、社会监督等手段外，国家有关部门以及媒体也要加强对公众安全防范意识的普及。同时，公众也要不断提升自身素质和辨别能力。

重拳对准体制内毒瘤

手机实名制，被认为是有效遏制电信诈骗的手段之一，也是运营商企业针对电信诈骗采取的主要措施，于2013年9月在全国全面执行，按照“先登记，后服务；不登记，不开通服务”的要求强制铺开。然而，众多业内人士表示，电话实名制使电信诈骗的犯罪成本略微上升，但并非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以徐玉玉案为例，诈骗分子之所以能够精准掌握她即将收到助学金的信息，一定是拥有了足够精确信息。而能够接触到该精确信息的，无非是入侵教育网络系统的黑客、参与助学贷款办理的合作者或外包单位，以及学校、教育机构的“内鬼”。顺着已经缉拿的犯罪分子的口供，切入到真正的问题要害，这才是治理电信诈骗的重要一步。

毕竟在种种电信诈骗案中，个人信息泄露为电信诈骗分子虚构假“剧本”，以蒙蔽受害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我国尚未出台《个人信息保护法》，及时有效地保护个人信息仅仅靠刑法规定的几个罪名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同样，电信、金融等单位违反实名登记和汇款提醒等义务如何承担法律责任也处于法律模糊地带。

电信诈骗虽然是犯罪人所为，但金融和电信技术客观上也是他们实施诈骗犯罪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某种意义上，这些单位研究防治电信诈骗的技术同样也是一种责任。电信、金融行业的基层单位分布甚广，它们无疑也是有效治理电信诈骗的必要拼图。

9月1日，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无线电管理条例》修订案，对“伪基站”的罚款上限由此前的5000元，最高拟提高至50万元，提高至100倍。近日，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政法委书记孟建柱到上海，专门考察当地反电信网络诈骗工作，提到要建立全国反电信网络诈骗工作平台，“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已经成为严重侵害人民群众切身利益的社会公害，要以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主动进攻、重拳出击。”

孟建柱表示，防范打击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必须坚持源头治理，最大限度地挤压犯罪空间。围绕信息流、资金流、人员流，强化大数据、云计算等新一代信息技术深度应用，提升源头阻断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智能化水平。坚决整治少数运营商为了蝇头小利不顾人民群众利益，违规出租电信线路、制作传播改号软件等不法行为。加强银行卡安全管理，抓紧建立涉嫌电信网络诈骗账户黑名单制度。严厉打击泄露或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犯罪活动，切断电信网络诈骗犯罪“黑色产业链”。深化重点地区整治，防止形成新的案件高发区和犯罪输出地。针对打击整治中遇到的突出问题，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及时出台司法解释，为执法办案提供法律保障。

为什么打击电信诈骗，要由国务院常务会议、由中央政法委的掌门人专门部署？是因为电信诈骗牵涉到电信、公安等方方面的利益而积弊已深，只有中央才能“动这个刀子”。

就像电信诈骗猖獗的背后，至少有四大环节的问题：一是公民信息的泄露；二是电信部门助纣为虐；三是银行卡监管不力；四是伪基站等违法问题一直没得到有效处理。

电信诈骗的防治是人类进入信息时代后面临的重大难题，在信息技术越来越先进的今天，只有在摸清诈骗利益链的前提下，以更加专业化、精确化的措施应对，我们的治理才能达到真正的行之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