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孤独的漂泊者

2016-07-18 11:50丨木
遵义 2016年20期
关键词:萧军异乡萧红

■丨木 子

萧红:孤独的漂泊者

■丨木 子

萧军与萧红

传闻背后的生活日常

2016年6月,萧红于1936年暂居日本时写给萧军的三封书信在北京拍卖。与此前人们从文学作品和影视剧里道听途说的不同,信里是一位妻子写给丈夫的日常闲话,平实而又真切再现二萧之间的爱情和在文学上的切磋。

“你怎么总也不写信呢?我写五次,你才写一次。”萧红这三封书信均写于1936年9月,前后间隔仅一周。其中,有妻子向丈夫诉说病痛,“这样剧烈的肚痛,三年前有过,可是今天又来了这么一次,从早十点痛到两点。虽然是四个钟头,全身就发抖了”;也有关于写作,“我自己觉得满足,一个半月的工夫写了三万字。”还有旅日见闻,“看到一个穿中国衣裳的中国女人,她拿一个纸条给了车夫,但没拉她。她也一定和我似的是个新飞来的鸟。”

最后这句自比为“新飞来的鸟”,让人联想到萧红给萧军另一封书信里的一段描述——她把逗留日本这段时间称作“黄金时代”,只不过由于语言不通,加之没有朋友,“黄金时代,是在笼子里过的”。萧红传记电影《黄金时代》,即来源于此。

“当我死后,或许我的作品无人去看,但肯定的是,我的绯闻将永远流传。”民国才女萧红生前在一封致友人的信里,对身后事不无担忧。后世关于她的爱情有多个演绎版本,证明她的这种担心不无道理。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萧红多舛的命运和极高的才华都被人们所关注和乐道。在她短暂一生里,和若干男子的关系引起了很多人的猜测和遐想。

近年来,各种版本的萧红传记,一直在出版,2010年前后,出版的数量更甚。2011年3月,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三大卷《萧红研究七十年》,字数高达二百万,对比知识产权出版社《中国文学史资料全编现代卷•六十年来鲁迅研究资料选》,以字数论,前者接近后者二倍。此外,娱乐界也看中了萧红。关于萧红的电影,有两部,一部是2013年3月全国公映的宋佳版《萧红》;另一部是2014年10月全国公映的汤唯版《黄金时代》。

在《萧红传》作者季红真看来,很长时间里,萧红的文学才华并没有被足够重视,反倒是她的私生活不断被炒作,众说纷纭。“萧军、萧红二人通信很多,不仅记录下他们幸福与苦难并存的爱情,还有很多不为后人所知晓的事件,无论对于研究萧红还是文学史都是一笔不可多得的史料。”

亲密恋人的爱与痛

在萧红的感情世界,萧军是贯穿始终的。他给了萧红爱的力量、生活的希望,也给了萧红撕裂的痛、无尽的落寞。他们曾经在哈尔滨相濡以沫。他们常常穷到轮流穿一件外套,她守着冰冷昏暗的屋子,等待她的“三郎”(萧军)带回来一点点吃食。成名后,二萧却生出嫌隙。当萧红的艺术成就超越了萧军,萧军却失去了人生初见的大度与包容。

在荒凉的生命尾声,她还期盼地说着:“如果三郎在重庆,我给他拍电报,他还会像当年在哈尔滨那样来救我吧!”深沉的思念不是常常挂在嘴边,而是在最孤寂沉静的时候,在时间的荒原里,在漆黑的长夜里,在与生命诀别的不舍里,就要那个人在身边。

在萧红炽热的感情里,有着极深的寂寞。她曾说:“我所有的路都是一个人走的。”她疼惜故乡的伤痛,故乡却不肯接纳她,因为逃婚,在故乡人的眼中,她是一个伤风败俗之人,后来在哈尔滨,她的第一个男人王恩甲欠着旅店的钱弃她而去。而萧军呢,林贤治用“爱神从天而降”来形容萧军出现在萧红的生命里的那一刻,我相信萧军给过萧红最迫切的心疼和爱,但是他的粗犷和大男子主义决定了他无法深刻地理解萧红,之后的端木蕻良,留给萧红更多的应该是冷漠和心寒吧……

一路走来,萧红得到的,都是伤痛大过欢愉。轰轰烈烈的爱情开了又败,犹如昙花一现。霎时的温暖,而后转瞬的疏离又化为灰烬,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伤害”,在精神上造就了萧红内心的苦闷和寂寞。在那些长长短短的日子里,萧红在爱情里穿行,在文字里出入,没有小女子那样的烟视媚行,行动坚定又热烈。

很难想象这个和我现在年纪一般大小的民国女子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她短暂的一生,几乎都在贫病交加中挣扎。生活动荡不安,十年时间里辗转多地,生下的两个孩子一个送人一个夭亡。人世间有千难万苦,每一种,都铺在了萧红的生命前方,等她去一一领略滋味。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萧红给自己一生所下的这个断语。其实,萧红的悲剧性,毋宁说是女人的不幸,不如说是爱的渴望和破产。萧红是“五四之女”,她追求思想解放和真正的爱,痛惜她一个人的解放并不彻底,也未得到当时社会的驰援。

1942年1月22日,萧红因肺炎及喉瘤炎去世,年仅三十一。萧红立下遗嘱:《生死场》版权给萧军。到了生命的尽头,她念着的,却还是爱过的男人。

“平生受尽白眼和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这是萧红在异乡,孤苦地离开人世之外,留下的最后的遗言。其中悲凉,令人瑟缩。其中不甘,令人悱恻。

从异乡到异乡

萧红的创作生涯只有短短十年。这期间她谈了两场恋爱,生了两次孩子,辗转哈尔滨、北平、青岛、上海、日本、武汉、西安、香港等地,从没有在一个地方真正住过两年以上。

萧红绝大部分时间都过着居无定所、贫病交加的生活。她的作品,大多是在与病痛和寒冷的斗争中,在给男人洗衣做饭、抄写稿件的同时写就的。即便如此,仍留下了百万多字的作品。

“五四”时期最经典的小说是“两城一传”:《边城》《围城》和《呼兰河传》。《边城》是沈从文先生的代表作,曾入围过诺贝尔文学奖;《围城》是钱钟书的学问之余的小说,写得调皮辛辣,尽显大师从容的笔墨魅力,而萧红的《呼兰河传》和上述两部经典作品齐名。

萧红的一生,概括为一个词就是:漂泊。所以,林贤治把他的萧红传记命名《漂泊者萧红》,而最近出版的一本传记,则名为“从异乡到异乡”,还是漂泊的意思。萧红自己则说:“我没有家,我连家乡都没有”。

丰富的经历和细腻的情感成就了萧红的才华,23岁,已经深谙世界之凶残,写乡村,写得生猛强悍,处处是令人倒抽一口气的蛮荒。写生活,写得冷硬、精准、苛刻,有钢针式的穿透力,轻轻一捅,就能挑破疮痂和脓包。萧红的《生死场》里,枪炮纷飞,脓血泪泛滥,疯子瘸子横行,将“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激烈地推到读者的面前。即使写《小城三月》的爱情,也是自毁式的固执,如棉絮里的火籽,暗中烧着,要人命地压抑和炽烈,等到发现时,已经成了灰,只剩下一口叹息,堵在人的嗓子眼里,用尽半生去幽幽吐尽。

萧红活在“全民抗战”的年代,但她的文字和当时主流文学创作是有距离的,这也是她过去淹没于中国文学史的主要原因。“当作家们都在呼啸着向前,赶着写抗战文学的时候,她频频回首出生地;当作家们忙着塑造光辉的抗战英雄时,她去写阳光永远照耀不到的底层的卑贱的人物……”左翼阵营里,许多大腕作家都觉得她的作品格局太小,只是沉浸于个人的情感经历。

可是,在萧红生平资料中,我们还是能在她的悲凉里,轻易发现她的不可爱。许广平怨她,说她总是不请自来,一来就坐半天,打扰鲁迅休息,甚至鲁迅的病重,她觉得与萧红都有些关联。

她的恋人,萧军曾有一段分析萧红性格的话:“她的自尊到了病态化的程度,有时又陷在了深沉的几乎是难以自拔的痛苦泥沼中。表面上又好象矜持逞刚强,这便苦了她自己,往往成了一个两重、三重、甚至多重性格的人,活起来实在是吃力,陷在了感情的危机中。”

孩子出生后,看护妇抱给她说,她摇着手,说:“不要!不……不要……我不要呀!”

仔细想来,萧红的悲剧,原因颇多。外界当然有不可推卸的缘由,乱世,战争,冷漠世情,愚昧传统,稀薄的生存可能,专制的父权与男权,等等。但不可否认的是,还有她自身的原因——软弱敏感的内心和任性倔强的性情。

这是一个真实的萧红,她是天才,是独一无二的创造者,是敏锐感性、洞察入微的先驱者;但同时在生活中,她是一个多次被男人伤害、抛弃的女人,是心灵无所寄托的流浪者,是复杂残忍社会中不通世故、天真傻气的初至者。

她不是什么文学洛神,不是什么东北抗战女英雄,她只是萧红而已。她和普通人一样,有着性格上的闪光点和不可掩饰的缺陷,她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傻气天真许多,但她敏感,她骄傲,她倔强,于是她寂寞,她不驯,她独特,然后她伟大和不朽。即使是时代变迁,观念相悖,她作品中的人性光芒和思想揭露仍然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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