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迷恋神油

2016-07-16 13:45郁俊
收藏 2016年6期
关键词:玛蒂克劳德果冻

郁俊

几十年前了,陈丹青和陈逸飞抢先一步飞出去,在海外开始哇哇叫,意思是中国人的油画不行,比较土,不是原汁原味,靳尚谊在国内附和。那时候出国还算个事儿,有门槛,所以国内出不去的一帮画家,急得上蹿下跳,自卑极了。

出不去就请进来,上海美协的办法是不管好坏,借人家的画来张挂,各类收藏家、博物馆,名头大得热昏,连美第奇家族都能惊动,反正一通划拉。我在大学一二年级经常跑美术馆,虽然良莠不齐,还真有得看,不过看完了感觉是:切,也就那样。其他地方,那就是直接请大神来了。当时一前一后,有宾卡斯班和伊维尔班。这两个班,后来出了很多人物,包括大学里和我每天考究油画料技术的姚尔畅老师。宾卡斯比较理性,很多细节后来在原版《技法圣经》上都有提及。后一个伊维尔,全名叫克劳德·伊维尔,法国老先生,那就很有意思了,是个南怀瑾一类的人物,我猜今年都快90岁了吧,那真是中国,特别是鲁迅美术学院成就了他。

克劳德·伊维尔2013年在北京画材周活动的海报

鲁艺以基本功扎实著称,却请来了一个奇怪的画精细静物的法国老头子。除了耐心,他的手艺比爱好者高一点,如果拿围棋比较,属于“冲段少年”的水准。当然,现在国内都叫他大师了。伊维尔大师对中国油画至今还有影响的举动,是他安利了一种号称哥特晚期,在大师工作室中的不传之秘:“范艾克媒介”。来,我把这个秘方告诉你:你得弄核桃油,加铅煮熟,日光晒稠沉淀;那边呢,把昂贵的玛蒂树脂泡在松节油里面,做成光油。两个一掺,液体因为重金属的缘故,变成了果冻一样的胶状。然后,效果出来,全中国画油画的被他吓傻了。

臭烘烘的男生寝室,成了炼丹房,买了黄丹,也就是氧化铅。睡在我上铺的卢兄,出门找女生表白去了。我们拿他的金属饭盒熬油。他还不知情,拿这个饭盒坚持去食堂打饭,后来,牙都黑了。那段时间每一个人都有点铅中毒。500克玛蒂树脂的价钱,是我好几个月的生活费。所以,一次练丹之后,就是几个月的苦日子。步入中年后,我简短回顾—下自己,发觉这半辈子下力气最大、最不值得的事情,就是對各种绘画材料的病态迷恋。没有逼迫或者利益驱动,纯粹出于兴趣。

各种材料技术,无论优劣,对于绘画的影响,其实小到可怜。我曾经花了15年时间来自己烧油烟做墨,弄得安徽大小墨厂老板纷纷和我绝交,但真想画好一幅水墨,还是得老老实实回家打圈圈练习基本线条,和墨没一毛钱关系。前面说到,伊维尔老先生的所谓“范艾克媒介”,后来通过一系列海外油画材料著作传人,我等恍然大悟,发现只是一种洛可可之后,在法国短暂流行的过气媒介。它虽然有果冻一般的外表,但是很不稳定,容易变脆、变脏和发黄,更不要说有毒了。今天科技昌明,一瓶寻常的荷兰醇酸媒介,就可以完美复制它的所有特效,包括摇溶性,而没有其种种毛病。

不过在中国,理性的资讯总是很难立刻泽被天下。90年代初期,整个北方油画圈,因为韦尔申和王岩等一批画家(这些大神,虽然画得比伊维尔职业多了,但都或多或少玩过这一类媒介)全国美展的得奖,开始走红,使得伊维尔老爷爷今天还能在中国推销他的“古典”配方。而他真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样子很好,人很温和,笑嘻嘻的,看着像一个可爱的法国邻家老爷爷,似乎真的掌握着什么600年只有他一个人晓得的艺术秘密。

技法权威拉尔夫梅耶在他的书里写道:“最持久的油画,只需要普通的油画颜料加一点点松节油,就够了”,真正需要的是心灵和手的全心投入,和材料关系不大。好比你坐在最好的、最贵的从日本背回来的温水冼屁屁的甚至哪怕镶金、镶钻的马桶上,只要便秘,依然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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