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见过翱翔蓝天的鲨鱼

【作者简介】

何述兰，女，广西柳州市融水苗族自治县人，小学教师，在《柳州文艺》《苗山文艺》《三省坡》《好花红》《桂中日报》《柳州日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过文章，2013年在融水县首届散文大赛中获得一等奖，柳州市第七、第八届散文大赛优秀奖

民国时期，或许是更遥远的古代，这个地方一直叫秧塘，它的得名任你展开想像的翅膀——它曾经田畴成片，稻秧连连，山风拂过，风也轻轻，苗也青青，临桂的先祖在此耕耘，临桂的子孙在此繁衍，有过风雨，也见过彩虹，跑过猛兽，也栖过飞禽。

直到像中国其它地方一样，来了侵华日军，遵他们的“日照大神”——天皇旨意，把整个亚洲弄得狼烟遍地，中国受害唯水深火热可比，正如传说中李淳风推背图“鸟无足，山有崖，旭日升，人都哭”说的那样，岛国的太阳旗飘过，多少亚洲国家，泪和着血，汩汩而流。

于是，有了八年抗战，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到现在依旧在荧屏轮番上演，其中台儿庄大捷无疑是其中一次让中国人扬眉吐气的胜利，这次战役的指挥官就是第五战区司令官李宗仁。

从临桂两江镇浪头村走出来的抗日名将李宗仁，他对秧塘七里坪草地太熟悉了，出道后每次荣归故里，都路过秧塘，彼时这里已经没有了秧苗，唯有荒草萋萋，杂树历历，适合牧马，然后信马由缰，一马平川。当时间进入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三年的时候，广西当局因军事上的考虑，要建设军事机场，李宗仁自然推荐了秧塘：这里群峰环列，尤其是东西峰丛形成天然屏障，南北方向开阔延伸，尽管净空条件较差，却是一处易于防守、难于轰炸的军用机场的理想之地。

于是征调民工，除草砍树，平土整地，还得碎石碾压，从1939年之后的三年，自初建到扩建，桂林、荔浦、平乐、龙胜、恭城等十多个县，3.7万民工的劳动号子在此回荡，像大鸟一样的军机在此盘旋停靠，有一个叫做陈纳德的美国人带着他的志愿航空飞机大队，从大洋彼岸的美国飞越太平洋来到临桂秧塘机场，场面十分壮观。

春雨时而飘洒时而骤停，烟雨中的桂林临桂区“美国飞虎队遗址公园”的大门朱柱青瓦，翘角飞檐，几个漂亮的石雕菊花铜鼓面把门间成三进，好不气派！

两侧多重套叠的民俗雕塑墙已经像打开的书页让我迫不及待地阅读下去：“状元及第”——临桂县是有名的“状元之乡”，在封建科举时代，广西共出过9名状元，其中有5个出在临桂，曾有“一县八进士，三科两状元”的美誉，科举时代最后一个“三元及第”者陈继昌，就是清代名臣陈宏谋的玄孙；“百里负米”“戏彩娱亲”等二十四孝图以及“一帆风顺”“松鹤延年”等寓意吉祥的图案栩栩如生，过目难忘。

穿过三进的大门，迎面就是长长的“飞机跑道”。跑道是泥地，铺着碎石，几个巨大的圆柱形石头碾子疏密有致地摆放其间，战争年代民工赤膊推拉扛打的画面就会立即在你脑际显现。美国退役空军少将斯泰林尔回顾往日情景时，非常感慨地写道：“很难想象，千百万的中国民工，是如何用赤手空拳铺筑建设了世界上最长的跑道的——B-29远程轰炸机就是使用这些跑道去轰炸了日本本土的！”在秧塘机场2公里多长的硬面主跑道和备跑道上，大跑道下挖基础，放一层大片石为底，再放一层中片石为中，面上没有水泥硬化，黄泥浆拌上小石渣需得每平方米能够承受若干磅重的压力，能起落重型轰炸机。桂北上万民工化身纤夫唱着号子拉石辗，70人拉中碾，120人拉大碾，背拉着数吨重的钢筋混凝土巨碾来回压实——是啊，先有跑道后有飞机，先有机场才来飞虎队，这就是全民抗战！

跑道的尽头就是“美国飞虎队桂林纪念馆”，它的外形就是飞机的机头，它张开满是尖利牙齿的大嘴，仿佛随时会待命冲上蓝天，咬住来自日本深海毒蛇鱼——据说美国志愿航空队飞机的机头之所以绘着鲨鱼嘴，是因为日本是岛国，四面环海，他们的先祖捕鱼为业，出海的时候最怕的是鲨鱼，一不下心就会葬身鱼腹——这个图案对日本人起着震慑的威力。但是中国的老百姓没见过鲨鱼，以为那是老虎嘴，就叫“飞虎队”了，飞虎就飞虎吧，都能让敌人闻风丧胆！于是连美国人的译文都入乡随俗译作“飞虎队”了。

“飞机”的侧翼平台上中国五星红旗、美国星条旗以及飞虎队队旗在猎猎飘扬，呈“V”字形的平台上，左侧“美国飞虎队桂林纪念馆”几个烫金大字笔力飘逸雄健。右侧浮雕是战机在群峰白云上翱翔，端详它，眼前霎时浮现鹰击长空，枪炮轰鸣，刀光剑影的情景——史实记载：机场一天到晚都是忙碌的，各种飞机起起落落。有时就在机场上空与日机激战，枪炮齐鸣。“鲨鱼”非常厉害，总打得日机掉头逃跑。每次重型轰炸机出征，都由数架“鲨鱼”战斗机护航。机场上一旦发生空战，周边的探照灯都射向了天空，电力很大，像一条条光柱在天空搜索着敌机。接着地面的高炮和机枪朝着光柱交织的目标猛烈射击，顿时天星没有了光彩，空中全是散开的火花！炮火退出后，在高空的“鲨鱼”开始穷追不舍，直到击落来犯敌机。

纪念馆左侧砌石为阶，小道此时已经草木幽深，水珠晶莹。不远就能看见当年的防空洞，洞内气流氤氲，凉意逼人，杂石嶙峋。这个蛮大的防空洞就是航空队的指挥所，因为它隐蔽而得以保存下来，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到陈香梅女士所书“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那种易水壮士出征的气概。如果把这种气概用数字罗列——志愿飞虎队员200多人，以5至20架可用的P-40型战斗机共击毁敌机2 17架，自己仅损失了14架，5名飞行员牺牲，1名被俘。

下到指挥所来，沿着幽径往左，褐色的克莱尔·李·陈纳德雕像建在“观战石”上，他穿着美式军服，左手叉腰，右手拿着双筒望远镜向远处侦查敌情。中国老百姓可以不知道麦克阿瑟，陈纳德的名字却如雷贯耳，这个来自美国德克萨斯州康麦斯的崇尚自然的“野孩子”，他坚毅、自信、好胜的性格得力于他父亲的教育。美国保持中立不介入中日战争之时，带着以学生、医生、学者等身份来华的飞行员参加了中国的抗日战争，这需要怎样一种不羁的性格？

早在汉口的时候陈纳德就战绩非凡：1938年4月29日，是日本天皇的生日。陈纳德和中国、苏联的空军指挥官决定在这一天惩罚日本侵略者。为引诱日机来犯，我机佯装撤离汉口，后又返回机场。29日清晨，日机从芜湖机场起飞，轰炸机在战斗机的掩护下飞临武汉上空。陈纳德派出20架战斗机在城南拖住日军战斗机，使他们消耗大量汽油，并安排40架苏联飞机埋伏在高空。等日机折回芜湖时，中苏飞机一队攻击轰炸机，一队攻击战斗机，将39架日机击落36架，这就是陈纳德送给日本天皇生日最好的“礼物”。

再说桂林城，1937年10月15日，桂林首次遭遇日军轰炸，造成平民死伤700余人。此后，日军的不断轰炸让这座抗战大后方的山水名城沦为日军蹂躏下的“焦土”。陆续汇聚到这里的数千文化名人见证了日军轰炸后的惨状，作家夏衍对日军的大轰炸有一段描述，文章写道：全市三分之二的民房，被炸毁了。这个以山水秀丽出名的都市随处都是瓦砾、焦炭、炸弹坑、散乱的电话线、烤干枯了的街树和一种从这些断瓦残垣死树中间散发出来的异样肃杀的空气。桂林受了重大的伤，最少也有三分之一的最繁华的市区已经化成焦土了……

时间进入1940年，日机的轰炸变本加厉，每天四五次，超低飞行使得平民百姓都可以看见机身上的红圈，轰炸过后，死人死牲畜随处可见，满目疮痍一片焦土……

日军炸弹威胁下的桂林人民热切期盼桂林天空的安宁。1942年6月1 1日，陈纳德亲率4架P-40E和8架P-40B战鹰抵达桂林，以秧塘机场为前沿，开展对日作战。

当日下午，秧塘基地空袭预报响起：敌机已向桂林飞来。飞虎队11架P-40战鹰分三批起飞构建立体纵深作战态势迎敌：4架在5000米处诱敌；4架在6000米处待命；3架在6600米处后备。激战过后，11架日军飞机被击落，飞虎队损失两架飞机，但飞行员都安全返回基地。

桂林《大公报》当时这样描述战后桂林市民：“市民闻捷，群情鼓舞，市街人气蓬勃，俱欣欣有喜色。”

如今，飞虎队队员已经隐身悠悠蓝天白云中，名字却永远镌刻在纪念馆前的“V”形平台上，永远镌刻在中国人民的心中：斯基普·阿代尔，约翰·阿拉德，唐纳德.贝尔……美国人的名字好长，人数又那么多，整整一面墙！你数啊数啊，眼前一片模糊，脑子里都是字母，然后字母幻化成高鼻蓝眼一身戎装的美国飞行员。此刻，你有了隔世之感，站在这些热血男儿面前的不是你，是陈纳德中将，他在向他的兵们下达出征的命令呢！霎时“鲨鱼”呼啸而起，空中阵阵电光火石！那个情景谁曾经有幸见过？我们只能感慨：沧海桑田，见过的临桂老百姓也已经化身鸡公山上的草木了吧？

这座“桂林飞虎队遗址公园”位于桂林市临桂因临苏路，占地面积250亩，总投资1.6亿元，其中美国飞虎队队员的亲属筹措40万美元——重温历史、瞻仰前辈先烈以及增进中美两国友好交流的重要平台，这无疑是这厢父母官的初衷。

此刻，我驻足“美国飞虎队桂林纪念馆”前放眼四望，只见公园内草木清鲜，游人安闲，然而几发“炮弹”斜插在跑道外侧，格外扎眼，它们提醒你：那是七十年前那场战争留下的无声证言。

七十年前，美国人在广岛和长崎扔下了“小男孩”和“胖子”，不可一世的日本终于投降；七十多年前，美国飞虎队在桂林秧塘打得日军飞机闻风丧胆；七十多年后的今天中国已经在东方崛起！强大的中国一艘考察船去自己的岛屿附近探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日本外交部的警告：未经日本政府允许不得进入日本领海！接着日本青年纷纷要求与中国一战——倘若，他日侵略者再犯我边，你我的心中又会盘旋着怎样一条“鲨鱼”呢？

山无言，鸟兽无语。此时，桂林临桂新区已经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人们笑靥如花，到处歌舞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