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世华
夜间作战曾是各国空军面临的一大难题。20世纪50~60年代,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以并不先进的战机装备,多次拦截夜间入侵的台湾国民党侦察机,体现了控制祖国领空的坚强决心。无独有偶,这个时期在亚洲大陆的另一端,新生不久的以色列空军也在努力对抗夜间来袭的阿拉伯战机。这支稚嫩空军与敌国的夜战军备竞赛一度处于下风,只能依靠机动灵活的战术组织和训练有素的空军将士艰苦奋战,逐渐打出一片新天地。本文讲述了以色列空军早期夜战的先驱——飞行员约许·齐登(Yoash Tziddon)的故事。
约许·齐登不是土生土长的以色列人。他于1926年出生在罗马尼亚的一个犹太家庭,15岁那年随着欧洲犹太人的移民潮来到英属巴勒斯坦托管地。青少年时期的齐登曾就读于希伯来海军学校,并加入了犹太人地下突击队“帕尔马赫”,帮助来自世界各地的犹太移民突破英国封锁、偷渡进入巴勒斯坦。1948年5月14日,按照联合国巴以分治决议,以色列宣布建国。周边的5个阿拉伯国家从数条战线上发动进攻,新生的以色列危在旦夕,齐登立即投身于犹太人的独立事业,参加了耶路撒冷保卫战等重要战事。以色列赢得独立战争之后,齐登报名参加组建不久的国防军空军,于1950年12月从飞行学校毕业,并被分配到战斗机中队。他先是参加了P-51“野马”的作战训练,后来成为一名格罗斯特“流星”(Meteor)喷气式战斗机飞行员。
20世纪50年代早期,以色列空军面临着作战环境的改变,催生了对夜间战斗机的强烈需求。而此时渐渐脱颖而出的齐登,注定要将自己的从军生涯与空军作战模式的革新紧密联系起来,在以色列空军史上留下了光辉的名字。战斗机夜间作战不是什么新鲜事物,英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就曾用战机拦截在夜间轰炸的德国飞艇。但是在中东地区,夜晚成为阿以两军对垒的战场,已是喷气式飞机称霸天空的20世纪50年代。埃及于1953年从英国接收了具有夜间攻击能力的斯特林轰炸机,不久又搞到了“流星”NF.Mk 13夜间战斗机(“流星”NF.Mk 11夜间战斗机的改型,为适应中东环境扩大了进气口,安装额外的冷却系统——编者注),这迫使以色列空军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认真面对新情况。鉴于当时地面防空体系还远未臻完善,对付敌人夜间战斗机的最好办法,当然是己方的夜间战斗机。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英美等国的中东政策阻碍着以色列获得先进武器,犹太人寻求夜间战斗机的努力频频受挫。1952年以色列从法国订购了20架“蚊”式NF.Mk 30夜间战斗机(著名的德·哈维兰“蚊”式战斗轰炸机的夜间战斗机改型,机头安装了AI.X雷达用于夜间拦截作战——编者注),结果只到位6架,而且实际到手的这些飞机都没有安装雷达设备。以色列一度试图为其安装AN/APS-4雷达,以形成夜间拦截作战能力。齐登被委派为试飞员,负责这批改装型“蚊”式飞机的评估工作。经过多次试飞,他最后的结论是:“蚊”式飞机无力拦截高空高速的重型轰炸机,更不是喷气战斗机的对手。就这样以色列空军白白耗费了两年多的时间和精力,结果还是徒劳无功。
真正的突破性进展始于1955年。在中东各国之间玩弄武力平衡政策的英国人终于允许以色列购买具有夜间作战能力的“流星”NF.Mk 13。为迎接新战机的到来,约许·齐登和领航员西比·布洛西在当年9月被派遣到英国学习夜间和全天候作战技术。他们于1956年4月完成了改装训练,驾驶的机型是“吸血鬼”NFT.10和“流星”NF.Mk 11。4个月之后,以色列空军司令部下令组建第119中队,专门从事夜间作战,中队的绰号为“蝙蝠”,队徽则是一只暗示夜间作战使命的黑蝙蝠。齐登被任命为“蝙蝠”中队的首任中队长,尽管只是很可怜的“光杆司令”。第一批3架“流星”NF.Mk 13于1956年9月交付,此时距离第二次中东战争的爆发为时不远,而齐登的中队只有一组合格飞行员(他本人及领航员布洛西)和3架还在磨合期的“流星”NF.Mk 13。
1956年秋季,战争的阴霾在中东上空日渐浓郁。英国和法国两个老牌大国被埃及总统纳赛尔的一系列反殖民主义政策激怒,他们暗中拉拢以色列,企图通过联合军事行动入侵埃及,恢复对苏伊士运河的控制。作为埃及的宿敌,以色列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对手的机会。于是,第二次中东战争——又称“西奈战争”——悄悄地拉开了帷幕。
就在战争爆发的前一天(10月28日),唯一具备“流星”NF.Mk 13夜间飞行资格的约许·齐登被召到空军司令部,领受一项神秘任务。等他回到基地,一架已进入战备状态的“流星”夜间战斗机正在等候。齐登与布洛西起飞后,以一架哈佛教练机为假想敌,演练了针对低速飞机的拦截作战。这一奇怪的举动让其他人感到不解,而接下来的行动让人更加迷惑——短暂的演练结束之后,齐登和布洛西驾机向西北绝尘而去,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齐登此去正是为了执行一项绝密任务——“雄鸡行动”(Operation Tarnegol)。原来以色列情报部门已经探知,埃及总参谋长阿贝德·哈基姆·阿玛尔元帅刚刚结束对叙利亚的出访,准备于当晚从大马士革乘飞机返回开罗。以色列发动战争的计划时间为次日16时30分,如果在战争前夕一举摧毁埃及军队最高指挥体系,以色列岂不是稳占上风?空军司令部赋予齐登的使命就是不惜代价击落阿玛尔的座机伊尔-14!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暗夜。齐登的“流星”按照地面指挥中心的指示,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悄地来到了预定位置。在以色列海岸以西的地中海上,靠近塞浦路斯一侧,操作雷达的布洛西报告大约4800米外发现目标。随着距离的不断缩小,齐登也目视发现一架运输机。在星光照映之下,他能够看到伊尔-14的轮廓,透过运输机的大型舷窗,甚至还发现有穿制服的人在走动。获得地面指挥中心的攻击许可后,齐登抢占目标尾部位置,按下了机炮按钮。“流星”两侧机翼的机炮吐出了火舌,伊尔-14中弹起火,但还在继续飞行。齐登的座机此时却陷入危险之中——“流星”的左右机翼各有2门机炮,其中1门机炮突然卡壳,而其余3炮齐发的后坐力导致机翼两侧不平衡,让这架“流星”进入了尾旋状态。不过齐登临危不惧,从黑夜开炮造成的炫目感中恢复过来后,迅速控制住飞机并改出了尾旋。等飞机稳定之后,齐登拉起机头,减速至接近失速状态,再次瞄准开火。伊尔-14被打成一团火球,急剧俯冲并坠入地中海。绝杀成功!齐登和“流星”完成了使命,赶在油量耗尽之前平安降落在最近的基地。
事实上这次行动只取得了有限的战果,那架伊尔-14上有16名埃及军官和随军记者、2名机组人员,他们全部遇难,但是目标本人不在其中——阿玛尔元帅临时更改行程,逃脱了这一杀局。这次行动之后的三十余年里,以色列都没有承认对此事负责,直到1989年才由齐登亲口披露真相。
击落埃及伊尔-14是以色列空军早期夜间作战探索中的一大高潮,足以证明数年来的紧张备战没有白费。但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阿拉伯国家的空军也在不断更新换代,犹太人还做不到高枕无忧。第二次中东战争结束之后,以色列空军开始试探新的渠道以获得更先进的夜间战斗机。恰在这时,急需硬通货的法国——同时也是以色列当时最大的空军装备来源地——表示愿意提供一种新研制的夜间战斗机“秃鹰”ⅡN (VautourⅡN)。
“秃鹰”Ⅱ是法国在20世纪50年代早期研发的一款战斗轰炸机,某些方面性能相当出色,拥有当时全世界最快的爬升率(60 米/秒),最大起飞重量(20.8吨)是自身空重(10.5吨)的两倍,俯冲速度可以超过声速。1956-1957年间,以色列空军派驻法国的代表本尼·佩雷德和试飞员丹尼·夏皮拉等人曾先后试飞“秃鹰”Ⅱ的原型机,对这种战机赞不绝口,这让以色列下定了采购的决心。不久,约许·齐登受命远赴法国,担任“秃鹰”Ⅱ采购项目的负责人。考虑到“秃鹰”发动机——斯奈克玛阿塔E.3并不是最佳选择,齐登提议安装罗尔斯·罗伊斯发动机,或者至少也得是阿塔E.8发动机。但法国人不肯松口,以色列只能带着遗憾接受了这份总价为两千万美元的合同。事实上以色列购买的28架“秃鹰”共分3个型号,A型为攻击型,B型为轰炸型,只有安装了DRAC-25A雷达的N型才是空军最心仪的夜战型号(A型、B型均为单座,N型为双座——编者注)。
1957年,齐登作为种子学员在法国接受了“秃鹰”ⅡN的操作培训,而两年前也是他率先完成“流星”NF.Mk 13夜战型的改装训练。相比“流星”来说,“秃鹰”的夜战性能更佳、自动化程度更高,特别是它的雷达和机炮被整合成一套火控系统,后座领航员引导飞行员到达理想位置后,飞行员通过雷达显示屏捕获目标,将其保持在屏幕中央,此时火控系统将自动开火,同时发射4门30毫米机炮。1958年7月,以色列订购的7架夜战型“秃鹰” ⅡN陆续到位,这些战机被分配给齐登担任中队长的119“蝙蝠”中队,与“流星”NF.Mk 13混编,并立即投入了保卫以色列夜空的战斗。
总的来说,这个时期的以色列夜间防空体系仍然是一个大筛子。埃及等国的战机经常趁着夜色越境,居高临下地进行照相侦察。比如1958年4月1日夜,4架伊尔-28轰炸机在埃拉特、海法等地逛了一圈,而以色列地面控制中心竟然毫无察觉;拉马特大卫基地在11月25日夜间观察到约旦边境有侦察机出没的动静;4架伊尔-28在12月15日晚上飞越贝尔谢巴、埃拉特等地,直到返回基地才被以色列方面侦知。敌机如入无人之境的嚣张气焰,让总理大卫·本-古里安非常不满,他要求地面控制中心24小时值班,同时“蝙蝠”中队的“秃鹰”ⅡN必须警戒待命,随时准备升空拦截入侵之敌。在这之后,阿拉伯飞机夜间随意进出以色列领空的现象渐渐少了下来。1963年之后,更加先进的“幻影”ⅢCJ取代了“秃鹰”,以色列空军的全天候作战能力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齐登在119中队担任了整整3年的中队长,虽然时间不算太长,但意义十分深远。他可谓是以色列空军历史上的一块“里程碑”——与同袍们驾驶“流星”进行夜间实战,开启了以色列空军全天候作战的先河;由于在”秃鹰”战机引进和装备方面的突出贡献,他被尊称为“‘秃鹰之父”;而他的中队作为当时以色列空军唯一全部装备双座战机的单位,探索发展了前座飞行员与后座领航员作为一个团队联手作战的基本规则,为日后F-4E、F-15I和F-16I等双座型战机的训练和作战奠定了基础。
1959年7月1日,齐登交卸了中队长职务,出任某基地副司令。1963-1966年间,他主持空军司令部装备与计划部门,参与制定对敌国的突袭战方案。这套方案在1967年的第三次中东战争(“六日战争”)中被付诸实施并大获成功。战争第一天(1967年6月5日),以色列对埃及各空军基地发动了迅雷不及掩耳的大规模空袭,41岁的齐登以领航员的身份披挂上阵,随同“秃鹰”战机出征,成为那次行动中最年长的飞行员。
从军队退役后,齐登走上了政治舞台,以博学多知、口才出众著称,在政治观点方面则属于强硬的鹰派右翼。他加入了“大以色列运动”“犹太革新运动”等政治组织,并一度与时任外交部副部长的本雅明·内塔尼亚胡共事。1988年他通过选举成为国会议员,以“犹太革新运动”组织成员的身份在以色列第十二届国会中占有一席之地。1991年10月,齐登作为总理伊扎克·沙米尔的随员,参加了在西班牙马德里举行的中东和谈,这次会谈为中东和平进程开启了新的篇章。值得一提的是,该会议也为中国—以色列建交提供了契机,次年中以正式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1997年,他以军事战略分析专家的身份参与组建“阿里尔政策研究中心”,在政治上支持以立场强硬著称的右翼政党利库德集团。之后的约许·齐登以耄耋之年仍然关心着阿以和平、反恐等政治军事热点问题,在国防和外交事务上频频发声,充分体现了一名前空军战士的强烈使命感和责任感。2015年7月8日,约许·齐登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