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战机一代魂

2016-07-14 16:20张伟杰舒德骑
航空世界 2016年5期
关键词:双发战斗机气动

张伟杰+舒德骑

2016年3月22日,在歼10首飞18周年纪念日的前一天,中国工程院院士、自然科学研究员、歼7C飞机总设计师、歼10飞机总设计师、中航工业成都飞机设计研究所首席专家、原副所长兼总设计师宋文骢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不幸于13时10分在北京301医院逝世,享年86岁。

正像中航工业董事长、党组书记林左鸣在宋总告别仪式上的致辞中所述:“八十余年风雨人生,六十多载春秋风华,宋总把全部智慧和心血都奉献给了党和国家,为祖国航空工业发展披肝沥胆、鞠躬尽瘁,他用心血铸就了‘东风113、歼8、歼7C、歼10等一个个守望共和国蓝天的倚天长剑!实现了我国战斗机从引进仿制到自主研制的历史跨越,开启了我国航空武器装备从跟踪发展到自主创新的历史进程!他的历史功勋将永远镌刻在祖国的蓝天之上!”

为此,我们特地撷取了宋总在中国战斗机研制发展历程中的精彩片段,集中展现给读者。

公元2006年12月29日,新华社向世界宣布:“由中国自主研制的新一代歼10战斗机,已成建制装备部队、形成作战能力。这对加快我军武器装备现代化建设,巩固国防具有重大意义”。中国最神秘传奇的武器歼10飞机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世界各大媒体敏锐地捕捉到了歼10飞机“成建制装备部队,形成作战能力”的特别信息。

两年之后,歼10战斗机在珠海航展亮相。威风凛凛的歼10战斗机拔地而起呼啸长空!它再次吸引了整个世界的眼球,也震动了整个世界。许多外国军事专家专程而来,目睹中国“空中猛龙”的风采。至此,我们可以自豪地宣称,在世界战斗机研制领域,我国已完成了跻身世界先进行列的历史性跨越。

2007年2月27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的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上,歼10飞机荣获这次大会唯一的科技进步奖特等奖。当大会宣布歼10飞机总设计师和他的同伴们上台领奖时,一位须眉斑白的长者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当无数闪光的镜头对准这位老人时,国内外的新闻记者们这才如梦初醒大吃一惊——原来,中国这些年来,设计制造这柄利剑的领军人物,是这位默默无闻的老人哪!

他的名字叫宋文骢。“骢”者,毛色青白相间之马,又释为马中先锋和领军之帅也!

从仿制到自主研制

研制“东风”113的日子

《中国国防科技人才培养纪实》一书中有这样一段确凿的记载:

“1958年秋冬之际,‘东风113起步,哈军工三期空军工程系一科学生宋文骢参加了‘东风项目,分到沈阳112厂设计室,担任该型飞机总体设计组组长。当时负责‘东风113飞机发动机设计的马明德、罗时钧两位教授也直接参与了112厂研制。”

这就是说,宋文骢其实还在大学期间,就在老师带领下,开始参加飞机设计研制工作。并且,他就曾担任过当时国内自行研发的最先进战斗机总体设计组组长!

战斗机用“东风”命名,意为“东风”压倒“西风”。“东风”113飞机,是哈军工空军工程系师生1958年设计的一种高空高速战斗机,确定飞行马赫数2.0、升限高于20千米。开始是作为一种教学活动,并没有打算投入试制,后来得到陈赓、刘亚楼以致彭德怀等军队领导的支持,确定进行试制。接着,按国防科委意见,考虑到其作战对象为美国F-104、F-105及B-58超声速机,将设计指标提高到马赫数2.4、升限20千米。

9月完成初步方案论证和方案审查,10月中央军委召开会议进行审议,会后向中共中央写了报告并得到正式批准。该机由哈军工师生设计,飞机及其发动机试制任务分别由112厂和410厂承担,与“东风”107飞机的试制同时进行。

1958年11月,航空局奉命下达了研制“东风”113的决定。哈军工立即行动,决定由空军工程系教研室副主任马明德教授负责学院低速风洞设计建设;院理论力学教研室主任陈伯屏教授负责“热障”攻关;同时陈教授与空气动力学罗时钧教授、航空发动机教研室副主任董绍庸教授带领一、二、三期学员,约400人下到工厂参加研制。

宋文骢这一期学员,此时正好完成了大学主要课程的学习,进入毕业设计阶段——宋文骢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来到国营112厂,在第二设计室(“东风”113项目设计室)参与飞机起落架设计。为解决前起落架的收放难题,他别出心裁地搞了一个“计算尺”式方案,紧接着又让他进行机身第五框的设计(与起落架位置相关)。

宋文骢的这两项设计,尽管没有经验,但常规计算分析上手快、打样画图有一定的基础,技术上也有独到之处,领导和同志们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很快就让他挑起了总体设计组组长这一重担。

在“东风”113设计研制的几年中,宋文骢主要负责总体协调、全尺寸样机协调工作。他领导的总体组完成了总体三视图绘制及全尺寸样机研制。工作中,他不时来到工作现场,拿着设计图样,对比着复杂的样机,认真协调并苦苦思索着。从飞机设计研制的体制,到飞机设计的指标,从飞机设计的结构,再到飞机的设备配置,他都一一进行着分析。

到最后,他对飞机设计逐渐入门后,对“东风”113这种先进机型的各种战术技术指标,以及当时我国所具备的工业基础条件,也进行了认真分析对比。分析对比的结果,使他认识到主观愿望与客观现实之间存在的差距,而这种差距是在短时间内还不可逾越的。如只是一厢情愿地不断提高飞机的战术技术指标,不抓好基础和预研工作,在短时期内要搞出这样高指标的飞机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对于宋文骢来说,整个“东风”113研制过程,使他更深入实际地学习了航空知识,更熟悉和掌握了飞机设计技术,极大地提高了他的专业水平;更重要的是他直接从事了总体设计,经历了飞机设计从气动布局选择、总体方案确定、各主要系统的协调,以及飞机设计全过程真刀真枪的锻炼,摸索并积累了飞机总体设计“着眼全局协调各系统,总体牵头一条龙推动”的一些宝贵经验。

在那些高强度劳动和经历挫折的日子里,宋文骢的心情也和所有参加研制的同志一样,既存疑惑又异常沉重。在更深入的思索中,他竟然发现我们仿制的苏联飞机结构,还存在不少设计缺陷;我们照搬的苏联飞机研制的体制,也存在着不少不适合中国国情问题——这为他后来作为总设计师时,坚持要打破旧的研制体制,坚持走自己设计的道路,以避免失败,取得成功奠定了基础。

“不按科学规律办事,这是做一切工作的大忌。从事航空工业,特别是搞战斗机,绝不能搞大轰大嗡急功近利,更不能抱任何侥幸心理。飞机上任何一个微小的瑕疵,都可能酿成大祸。所以只能是一步一个脚印,一丝不苟精益求精,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几十年的工作实践告诉宋文骢这个真理,他又把这个真理告诉和他一起搞研制的同事们。

宋文骢是个尊重科学甚至敬畏科学的人。他对急功近利违背科学的做法,从涉足航空领域以来,就非常反感;对飞机制造领域中惨痛的教训,他都时刻铭记在心——这就是他后来担任总设计师后,所主持的两个新型号飞机,研制全过程中飞了上万个起落,从未摔过飞机,也从未出现过人身伤亡事故的真谛所在。

到六院一所报到

1959年11月,国防科委提出必须加快“东风”113飞机试制,争取向党的40周年献礼的建议后,有关方面决定暂停“东风”107飞机的研制。将第一设计室与第二设计室合并,在组建新的设计室里,宋文骢仍然担任总体组组长,继续“东风”113项目的研制。

由于苏联撤走专家,中央和中央军委多次研究解决航空发展问题,最后决定由国防工委、国防科委和空军等有关部门,集中现有的设计研究技术力量,组建国防部第六研究院。1961年6月国防部第六研究院正式成立。8月新组建的国防部第六研究院第一研究所在沈阳诞生,该所集中了当时国内有限的飞机设计力量,由112厂飞机设计室、哈军工参加“东风”113飞机设计的师生和空军第一研究所组成。该所部队番号为总字922部队,代号601所,即六院一所。

国防部六院一所第一任所长是刘鸿志,政委瞿曾平,副所长徐舜寿、叶正大、郭屏、周景良,总设计师是黄志千。

在此大的背景下,宋文骢所在的研究室,正式归属沈阳六院一所。他的工作也有新的调整,担任气动布局组组长。

601所区远离市区,位于沈阳后塔湾。这里原是日伪时期的兵营,1952年由炮兵学校接收修建起来的。说起来,这里虽说交通不便,但环境还算不错。进入前塔湾,抬头就可看见矗立于高岗之上,建于辽代的高33米、八角飞檐13层的无垢净光舍利宝塔,此塔是沈阳的重点文物;旧时这里还东连昭陵,南临沼泽,古色苍苍,气韵不凡,是著名的游览之地——“塔湾夕照”还是沈阳八景之一。

随着研制过程的深入,“东风”113遭遇的问题实在太多,1961年7月1日向党的生日献礼计划失败后,国防科委和空军最终只能面对现实,忍痛放弃“东风”113研制,继而转入基础研究,积蓄力量准备东山再起了。

从几十年后的今天来看,客观冷静地讲,尽管当时“东风”113的研制脱离了我国国情,最后以下马告终。但我们没有任何值得讥诮它的必要和理由。我们且不说当时国家下决心研制它的初衷是好的,它的研制过程蕴涵和振奋了民族自强自立的精神;就是对一种新机型而言,它是一匹横空出世的领头骏马,由此带动了我国一批前沿性技术的发展,积累了飞机设计研制丰富而宝贵的正反面经验,一批像宋文骢这样后来的飞机设计大师的设计生涯也从这里开始。

“几年的‘东风113研制,虽然艰难,对我而言,是获益匪浅。如果是爬山,至少使我爬上了一个山头。站在这个山头上,不敢说一览众山小,至少使我开阔了视野,看到了更高更远的地方。”宋文骢回过头来看这件事时,他客观地总结道。

创建战术与布局专业

20世纪60年代初,中国的战斗机研制走到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如何迈好自行设计的第一步,将直接影响中国今后战斗机研制的发展道路。

在研制“东风”113飞机的过程中,宋文骢渐渐意识到,飞机气动布局设计不仅限于飞机的气动外形设计,还包括各种气动参数的选择,以及一些与气动特性有关的综合设计。“我们中国要自行研制超声速的飞机,首先要解决和突破气动布局问题”,他的想法,与搞气动力研究的方宝瑞等同事一拍即合。

尽管这个学科领域也有一些气动力的理论公式和分析方法,但在工程型号设计中,仍然还有很多实际问题需要研究、需要探索、需要澄清;尽管缺少资料,缺少试验条件,甚至缺少一些基本的工程经验,困难重重,但这是飞机总体设计的一项基础性、实践性和工程综合性很强的必不可少专业技术。不管再艰难,都必须在这个地方摸索前进。

同时,在研制“东风”113飞机的过程中,宋文骢还注意到,战斗机作为一种武器系统,有其特殊的作战用途,在设计上与一般飞机有所不同。首先必须明确这种飞机的作战环境、作战目标、作战方式的要求,这是战斗机设计的基本依据,也是衡量战斗机设计成功与否的重要准则之一。

是呀,战术技术和气动布局,应当是一个关联性很强的整体,怎么能分开呢?一架性能优良的战斗机,既是当时航空技术水平的最高综合,又必然是航空技术与作战使用需求完美结合的产物。可是,在我们照搬苏联的飞机设计机构中,并没有战术气动布局专业——飞机的使命任务、战术技术要求论证、气动布局选择,以及总体方案设计等,都不是在飞机设计局做的。

宋文骢陷入长久的苦闷和思索中。

在不断的比较和分析中,年轻的宋文骢认定苏联这种体制的做法不一定是金科玉律,并不符合中国国情。他翻遍国外的技术文献资料,然而也没有“战术技术论证、气动布局”这样的专业——但,有什么办法来解决它呢?

在苦闷和思索中,宋文骢决定不顾领导的误解,同志们的规劝,想在战斗机研制中创建一个专业。他给这个专业取了个名字,叫做“战术技术与气动布局”专业。

当时有不少人认为,战术技术论证和战斗使用研究是空军的事情,说他们是不务正业。

宋文骢横下一条心,决心走这条无人走过的路。经过努力终于得到领导认可。而且,让宋文骢担任布局组的组长,这是一个人数不多的专业组(10人左右),主要任务是承担飞机型号发展基础性、战略性和前瞻性的开拓工作。

宋文骢自己创建专业自己当组长。

作为该专业第一任组长,宋文骢深谙研究所的技术基础在专业,专业技术的深入程度决定着研究所在某一个领域的水平,而专业的发展在人才。他坚持不懈地做着3件事情。

一是重视发展。在摸透米格-21飞机的同时,以该机作为蓝本,进行了战斗使用分析、基本性能分析、气动布局分析和参数选择分析。他身先士卒开创性地完成了歼8飞机的作战使用分析、多种布局参数研究和总体方案论证,为我国迈好自行设计战斗机的第一步作出了开拓性的贡献。

二是重视基础。在专业技术建设上,给每一位成员确定研究课题,进行基本功开发,广泛开展使命任务和战术技术要求论证、发动机选择和指标要求论证、武器系统要求论证、性能计算、初步总体布置、战斗使用等研究,逐步摸索出了一套战术技术论证、气动布局和性能分析方法。在后来几十年的航空生涯中,宋文骢对该领域相关技术发展一直给予了极大的关注。

三是重视队伍建设。宋文骢主张技术民主,鼓励创新,经常在组内进行某一方案或想法的研讨甚至争论,学术气氛活跃。在年轻人眼里,他既是领导又是专家,为人敦厚、性格开朗,加上新点子又多(常被同志们戏称为“宋老鬼”),这个组,逐步成为了一个积极进取、团结向上、协作精神良好的集体。

实践证明,战术技术论证、气动布局和方案设计等顶层工作对飞机研制的成败起着决定性的关键作用。在飞机总体设计部门开展这些工作是十分正确和必要的。即使现在空军有了论证机构后,仍然需要空军与设计部门反复讨论和迭代。

20世纪60年代初,宋文骢创立了“战术技术与气动布局”专业。1970年到成都后“布局组”更名为“战术性能和工程发展组”,组长也已经换了多任,设计人员走了一茬又来一茬。但是,第一任组长宋文骢奠定的专业理论基础和工作作风一直得以保留,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个专业组的发展。这个专业组具有前瞻性的技术储备和创新活力,牵引着一个又一个的新型号发展,成为中国飞机设计史上的一大创举,其影响已被近半个世纪的实践所证明。

战术布局专业组可谓人才辈出、群星璀璨。从这个专业组里成长了许多航空领域的技术专家。

歼8双发方案的戏剧性一幕

1964年10月9日,米格-21飞机改进、改型预备会议在沈阳601所召开。

六院院长唐延杰主持了这次会议。副院长徐立行和有关院所领导、专家出席了会议。会上,唐院长分析了国际国内面临的严峻形势,传达了中央领导和中央军委关于加速新一代战斗机研制的最新指示,同时下达了研制新型战斗机的任务。

会议再次确立了新型战斗机的主要战术技术指标,对飞机形状、武器配备、雷达系统、操纵系统等各项方案进行了汇报评审。601所所长刘鸿志因考虑到双发方案六院没有批复,以及与飞机发动机研究所的关系,就没叫所里的总师黄志千把双发方案拿到会上汇报,而只作了单发方案汇报。

与会者围绕单发战斗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按照军委和空军的要求,新战斗机要达到以美国的F-4、F-104、F-105、B-58为主要作战对象,对F-104、F-105应取得制胜的压倒优势,对F-4要在飞机性能上能与之相抗衡,对B-58作为主要攻击对象的目标,那速度为马赫数2.2、升限为20千米的指标就必须得到保证。

那么,使用何种飞机发动机来保证这些战术技术指标呢?经过仔细论证,还是由于技术储备问题,发动机研制进度肯定赶不上飞机研制进度——这样,新机研制的最终结果,就只能停留在望梅止渴,甚至纸上谈兵的窘况中。

会议陷入僵局,与会者愁肠百结。可山穷水尽之中,而又峰回路转!

“徐院长,昨天下午休会,我们到所里转了转,进行了一些走访。”会上,六院科技部的同志突然告诉副院长徐立行,“听他们一室的同志说,他们气动布局组的同志曾经搞过一个双发方案,叫做什么‘歼7综合改进方案……”

“这个气动布局组组长是谁?”徐副院长问。

“这个组的全称叫战术技术与气动布局组。组长是宋文骢,50年代哈军工的学员。”

“这样吧,还是我们到他研究室去。”徐副院长对科技部的同志说,“让他对着图样资料,详细给我们讲讲他们的方案。”

徐立行副院长、黄志千总师和刘鸿志所长一行人,当即离开会场,来到宋文骢的布局组。

宋文骢现在面对的是院里主抓新机研制的首长,他知道今天要讲的这个方案,对新机研制的命运意味着什么。虽说他有几分紧张,但新机双发方案对他来说,他不知经过多少个日夜的深思熟虑,会前又对资料做了准备,应该说早已成竹在胸——要知道,此前宋文骢已经领导本专业完成了20多个方案的研究论证啊!他拿起图样,侃侃而谈对众人讲了起来。从战斗机的指标,讲到战斗机的动力;从战斗机的形状,讲到武器的配备、雷达的使用等。

徐副院长和科技部的领导表情凝重,他们听宋文骢讲完双发方案的核心内容后,对一些关键问题又仔细进行了询问。宋文骢有问必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渐渐暗了下来。

“好啊,你们的工作做得很细!”徐副院长最后长长地吐了口气,眉头舒展开来,他有些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对刘鸿志说道,“刘所长,你们所可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呀——依我看,开新战斗机这把锁的钥匙,说不定就在这双发的方案里呀!”

10月15日,米格-21飞机改进改型预备会在601所接着再开。

宋文骢走出办公室,手里拿着冯家斌交给他的“65”方案模型。这个模型虽说有些粗糙,也来不及仔细打磨上漆,但这模型基本能反映设计方案所表现的形态。

今天会议的主题,是全体与会者听宋文骢汇报他的双发“歼7综合改进方案”。

“当天的会议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戏剧性的一幕是,宋文骢同志提着一个赶制出来、尚未上漆的木质双发飞机模型到会上,被人们笑称为‘烤鸭。”刘鸿志在他回忆录中写道。

这个方案能行吗?多数人望着宋文骢,抱着怀疑和冷漠的态度,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当宋文骢拿起那只飞机模型,开始讲他的双发“歼7综合改进方案”后,整个会场瞬间就安静下来。宋文骢从苏联、美国飞机发展的现状和性能讲起,讲到我们的新机应该遵循的设计原则和设计理念后,整个会场更是鸦雀无声,与会者的表情慢慢开始变得严肃,甚至严峻起来——在座的都是新机设计研制的领导和专家,宋文骢汇报的内容,完全跳出了这几天会议绕来绕去没有跳出的怪圈,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随着宋文骢汇报他们双发方案的深入,慢慢地,与会者已经完全意识到,站在他们面前汇报的这个年轻人,不是那种富于幻想满怀激情的一般青年,而是观念新颖思维严密的飞机设计行家;这个年轻人对新机设计的构思构想,最可贵的是面对现实脚踏实地,他的方案虽别出心裁,但具有相当强的操作性。当宋文骢汇报完他的方案,放下飞机模型时,整个会场一时竟然继续陷于沉寂之中,大家的目光都还停留在那只“烤鸭”上,思维都还留在了宋文骢关于双发飞机的方案里。

1964年10月,我国航空界在沈阳召开的米格-21飞机改进改型会圆满结束。会议最后决定:先上双发方案,采用两台带空心气冷涡轮叶片改进的815发动机作为动力装置。会议还确定,新机采用两条腿走路。双发方案由601所总设计师黄志千和总体室王南寿负责;单发方案由副所长叶正大和总体室谢光负责——这就是后来的歼8和歼9。

1965年3月,601所向六院呈报了《“双发”新型战斗机战术技术指标的报告》;4月,国防科委在京召开了“审定‘双发会议,会议由罗舜初副主任主持,著名科学家钱学森、中科院副院长张劲夫以及有关领导和专家参加了会议,一致同意上报的双发方案;同是4月,罗瑞卿总长批准了方案报告,并正式命名为歼8飞机。

至此,中国第一架超声速战斗机研制由国家正式批准立项。601所在1966年底发出全部结构、系统、特设图样后,全国各有关设计和制造单位都进入到了工作状态,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这里有个小插曲:对歼8飞机设计作出突出贡献的宋文骢,在生产图下厂时,代表设计室在全所誓师大会上发言,他充满自信地讲道:“相信通过我们不懈的努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看到新飞机飞翔在塔湾(601所所在地)上空!”

由于宋文骢云南口音的缘故,台下的听众把 “飞翔在塔湾上空”的话,听成了“飞翔在台湾上空”,人们情绪顿时欢呼激昂起来!

歼9之花的凋谢

1970年5月1日,一列载着300多人的神秘专列,即将离开东北沈阳。

根据中央航空领导小组研究决定,恢复已经搁置了几年的歼9飞机的研制,并决定试制生产该机型由成都132厂负责。为推进研制工作,601所从事歼9设计的大队将离开沈阳,到西南成都去组建一个新的战斗机研究所——601所成都分所。几百名工程技术人员及部分机关干部和工人,带着行李和大批的图样资料,即将起程。

其实,这次分迁最初到成都的名单里并没有宋文骢。为了自己这一生的理想和志向,为了割舍不下的歼9飞机,此时宋文骢顾不了这许多了。他思来想去,最后打定主意,和妻子买来木板,自己动手钉包装箱,做好了搬迁的充分准备。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宋文骢自己决定随大队出发的事,既没有人同意,但也没有人出面反对!

成都的新所区离火车站不远,是原空军028航校校址,位于蜀相诸葛武侯祠旁边。这里条件虽说依然简陋,但比当年搬进沈阳塔湾时好多了。来到成都的这支队伍,虽说是一支年轻的队伍,但大部分人都参加过摸透歼7的工作以及歼8的设计,在沈阳时已对歼9进行了多年的研究设计,所以这支队伍研制飞机的设计总体水平是比较高的。如今,他们肩负着一个重要使命,要在这里组建我国第二个战斗机设计研究所,还要在不长的时间里设计研制出歼9飞机来。

宋文骢早在做完歼8双发方案后,已把主要精力投向了歼9战术技术论证和气动布局研究中。来到成都,他和妻子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刚安顿下来,就一头又扎进他的研究中去了。

歼9和歼8飞机本是一对孪生兄弟。歼8是双发机,歼9是单发机。

当年,宋文骢他们之所以提出双发方案,主张先搞歼8,是基于解决现实需求的问题。但他心里明白,最终还得向歼9甚至更符合作战环境的战术技术指标挺进。

歼9设计的战术技术指标都超过歼8,拟配备一台推力为122千牛的发动机。飞机初期设计气动布局为两侧进气、三角翼、有水平尾翼的正常布局,有良好的雷达火控系统和较强的火力配置,可使用导弹进行拦射攻击,能在复杂气象条件下进行全天候作战的高空高速飞机。

1966年8月,中央军委副主席叶剑英批准了飞机研制任务。飞机战术技术指标要求为最大速度马赫数2.4、静升限20~21千米、最大航程3000千米、作战半径600千米等。

在进行了大量实际调查和设计研究后,歼9飞机前后搞了5个方案,包括不同参数的正常式三角翼、正常式后掠翼及无尾三角翼方案,由于要求的战术技术指标太高,无论哪个方案都远不能满足这个要求。

在设计方案上科研人员发生了意见分歧,由于争论没有结果,加之随后席卷而来的“文化大革命”,这些设计方案都被搁置了。直到1969年,中央才又决定恢复歼9研制,生产定在国营132厂。根据产研结合的原则,1970年5月,歼9研制大队迁往成都。

在南下的列车路过北京时,当时负责歼9型号的王寿南等人在北京空军招待所向曹里怀、常乾坤两位副司令员汇报了歼9方案。空军方面提出要进一步在高空高速上有大的突破,提出马赫数2.5、升限25千米的“双25”指标。同时满足“双25”指标,尤其是升限25千米,当时技术上是非常困难的。

这回,又轮到宋文骢和他的同事们睡不着觉了。

当时,从沈阳带来的无尾三角翼方案阻力小,主要作战性能,特别是超声速性能都比有尾方案要好,但无尾飞机的起飞着陆性能较差。从操纵性的观点看,无尾飞机有明显的缺点。在研究过程中,宋文骢性能组的同志们反反复复,多次讨论技术布局,提出“在无尾飞机机翼的前面加一个小翼,以改善飞机的升力特性。”王子方同志在黑板上作了汇报,得到了总体室主任谢光和谢品、杨文华、张子彦等设计人员的支持,大家认为应该按照“无尾+前翼”布局这个思路往前走,先搞几个方案作一作试验。这就是我国战斗机鸭式布局设计的来历。

当时,苏联、美国先进国家气动布局都是采用两侧进气、三角翼、有水平尾翼的正常布局,这个鸭式布局,不但在我国飞机设计上还没有先例,就是在苏联、美国先进飞机研制国家也很新颖。何况当时国防关系错综复杂,我们不可能得到任何资料,资金是自已模索出来的。

鸭式布局的这个设想,打开了大家思维的窗户,人们的思维都冲出了窗口,在天空中尽情地飞翔。1971年9月经过一系列的补充完善,在当时十分简陋的条件下,加工生产出了第一套鸭式布局的高、低速风洞试验模型,立即送到了北大和四川安县进行高低速风洞试验。经过一系列的试验验证,充分证明了鸭式布局的潜力和优势。

随着对鸭式布局的研究和认识的不断深化,宋文骢他们做得最多的是歼9Ⅵ方案,各项试验相继完成。从此,鸭式布局被国防科委确定为歼9的基本方案,后又应用了飞机腹部进气形式,经风洞试验也取得较好效果。

由于当时的空军领导将歼9的战术技术指标作了5次重大改变,直到最后要求飞机达到马赫数2.6、静升限26千米的“双26”指标,完全脱离了我国航空工业的实际。在当时的条件下,不但飞机、发动机、机载设备完全无法满足要求,就是材料、工艺、试验条件都无法得到保证。

1978年,上级决定对歼7飞机进行大改,歼9这株没来得及绽放的花朵就慢慢枯萎了,并且后来还面临发动机无法落实的窘况,到了1980年,歼9的研制就完全中止了。

从1965年初开始论证,到1980年中止研制,歼9之花历时15年,最终凋谢了。歼9与歼8当年同时开始研制,歼8尽管历经磨难,最后终于定型列装了部队,而歼9最终还是夭折了——令人扼腕仰天长叹!

宋文骢自始至终见证了这两个型号飞机的兴衰成败。

“可以说,没有歼9的研制,就不可能有611所承担新型战斗机的成功。‘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作为型号研制的歼9是夭折了,但歼9的夭折中孕育着新型战斗机的成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非此之谓欤?”原601所所长刘鸿志对这段历史的反思和总结。

临危受命当总师

1981年10月,国务院国防工办任命611所副所长、总设计师宋文骢为歼7Ⅲ(现称歼7C)飞机型号总设计师。同时,将歼7Ⅲ型飞机列为“六五”期间第一个国家重点型号。

型号总设计师不是一个简单的称谓,他的职责除了型号的管理组织,还要负责整个飞机技术工作。换句话说,整架飞机研制成功与否,总设计师是第一技术责任人。

第一次做总设计师,对宋文骢来说,这分量的确是太沉重了。接受任务后,宋文骢一天也没敢懈怠,稍作准备,他就带领设计人员,马不停蹄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开始下部队作起调查研究来,一定要切实搞清楚空军的实际要求。

宋文骢带着设计人员,在短短的两三个月时间里,走南闯北,行程数千千米,走访调查了8个空军部队和34个有关单位。白天,他们与飞行人员、地勤人员一起探讨飞机各系统性能的优劣,研究改进的措施和方法;晚上,他们就整理收集来的数据和素材,思考着设计方案的修改完善。渐渐地,理清楚了开展歼7Ⅲ型飞机设计的基本头绪……

宋文骢清楚,部队需要的这种飞机,虽说还叫米格-21,但它和20世纪60年代他们摸透的米格-21已经是完全两回事了。苏联在20多年使用米格-21的实践中,尤其是在越南战争和各种局部战争经验的基础上,经过多次大的改型。其设计思想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已经不是当年高空高速的思路了。总体、气动、结构强度、机械系统、动力装置、材料工艺等和原来的飞机相比较,已经有着20多年的技术差距,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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