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和引进来

曹晓昂

与其他英国企业不同，英国考普莱冲压有限公司里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在他们工厂办公室的墙上并列着两个显示时间的钟表，其中一个显示的是“英国伦敦”的时间，而另一个显示的则是“中国山东”的时间。对于这家位于英国考文垂的汽车冲压件生产企业的员工来说，一系列的变化始于2013年7月，该公司被来自中国山东的一家企业并购之后。“原来工厂只有60%的开工率，并购以后开工率达到了100%，周末都不休息。原来一天一个班次，现在一天上三个班次，原来300人就够，现在扩充到700人全部满负荷生产。”

英国考普莱冲压有限公司是一家具有126年历史的英国汽车零部件企业，位于英国的工业重镇——考文垂，该公司的核心业务是为整车厂供应汽车车身板件，在他们的客户名单里有捷豹路虎、宾利、劳斯莱斯等全球著名的汽车企业，但因为考普莱公司原来的老板年纪大了不想再进一步扩张，又没有合适的继承人经营工厂，因此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准备将公司出售。与此同时，原本从事汽车轮胎生产的山东永泰集团也在寻找进入汽车产业链的机会。虽然轮胎是汽车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部分，但是在传统上，轮胎行业并没有被纳入到汽车行业里，而是属于橡胶行业，所以虽然已经为汽车生产了20年“鞋子”，并把轮胎卖到了欧洲和美国的市场，但永泰在“汽车圈”里还只是个“陌生人”。

在轮胎行业里有一句行话，“世界看中国，中国看山东，山东看东营，东营看大王镇”。山东是中国轮胎业生产最为密集的地区之一，整个山东省的轮胎产量占全国总产量的70%，而东营是山东轮胎行业最发达的地区，这其中的大王镇又是东营地区轮胎生产的集中地。成立于1996年的永泰集团就位于山东省东营的大王镇，在东营，他们是最早开始从事轮胎行业的企业，也是第一家实现轮胎出口的企业。不过虽然成立的时间很早，但永泰的生产规模在当地却并不是最大的，在前几年市场行情火爆的时候，永泰也没有像东营其他的轮胎企业那样快速扩张。这与永泰集团董事长尤学中“做好、做精、规模适中”的经营理念分不开。早在2005年，尤学中就曾经公开表示自己的企业不求数量，“我们在东营地区做得最早，但是我们不是规模最大的，我们的产品品种比较优良。”永泰集团目前主要生产技术含量高、附加值高的高性能绿色环保轮胎、赛车专用胎、雪地胎、防爆胎和SUV等系列轮胎，主要的品牌有盾轮、奔纳斯、固得威和奔纳富等。此外，永泰还是目前中国唯一一家世界汽车拉力锦标赛的轮胎供应商，并获得过2014年度世界汽车拉力锦标赛（WRC2）总冠军，成为自1974年世界汽车拉力锦标赛开赛以来，继米其林、倍耐力之后第三个赢得世界汽车拉力锦标赛冠军头衔的轮胎生产厂家。

“因为我们不是在规模上的扩张，而是在品质上提升，所以就有机会跟英国的DMARK一块合作，参加赛事，成为轮胎供应商。”尤学中说。虽然在轮胎行业发展得顺风顺水，但是以轮胎起家的尤学中却始终希望自己的产业未来的发展能够围绕汽车来进行。“我们就要是围绕汽车做产业。我相信地球人不管怎么样还是离不开汽车这个代步工具，不可能大家都去坐飞机和高铁，80%的人还是要依赖汽车这个代步工具，因此汽车是不会消失的一个产业。” 对于为何选择汽车产业，尤学中的想法朴素而又现实。

作为“50后”，尤学中经历过建国后一系列发展时期，最困难的时候他甚至还去东北“要过饭”，他也曾经在南京军区60军179师服役5年，1979年转业退伍后，他回到家乡大王镇供销公司任总经理，也是在这里，他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时代。从为胜利油田服务的乡镇企业起步，尤学中经历过乡镇工厂红火的股份制改造和破产倒闭。“我做永泰到今年是20年，在这之前是在乡镇企业为油田做服务，在那里当厂长，后来股份制改造了，油田也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了，它自己有了服务公司，他们自己做，我们就没市场了，没市场，企业就倒闭了。”这个负债800万的乡镇企业倒闭后，被尤学中带领的几个人接过来，他们开始尝试做轮胎生意。“最困难的是永泰刚起步的时候，负债800万，没人愿意来上班，我们几个就去买点心到职工家去请他们来干活，工资要当天发，如果当天不发，第二天（职工）就不来了。”

而现在，永泰已经连续10年获得中国化工企业五百强的荣誉称号，并先后获得了“国家级出口轮胎质量安全监管示范区标杆示范企业”、“中国质量诚信企业”、“全国质量诚信倡议先进典型企业”、“山东省民营企业100强”、“2013中国橡胶加工制造业50强”等荣誉，其所生产的“盾轮”牌子午胎商标被国家商标总局评为“中国驰名商标”称号，产品主要销往欧美、澳洲、中东、东南亚、非洲等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2013年7月23日，永泰集团斥资3000万英镑，成功并购了有126年发展历史的英国考普莱国际控股有限公司，成为山东省第一家并购英国实体工厂的民营企业，也因此而成为了捷豹路虎、雷诺等世界知名车企的一级供应商。并购之后，永泰集团加大了技术和生产设备的投入，并逐步与国际知名车企建立了良好的互动合作关系，通过两年时间的管理运营，该企业取得了良好的经济和社会效益，并作为中英合作的典型案例被英国贸易投资总署在英国推广。在2014年的中英企业论坛上，时任中国驻英国大使馆公使衔参赞周小明在发言中重点介绍了永泰集团成功收购英国考普莱公司以来的重大变化和取得成绩，并倡议有更多的中国企业参照“永泰考普莱模式”。在该并购案例成功的基础上， 2015年6月12日，永泰集团又斥资2800万英镑，并购日本本田汽车位于英国的 “UYT”汽配工厂。2015年10月19日至23日，尤学中的儿子——永泰集团有限公司现任总裁——尤晓明参加了国家主席习近平访英时的一系列商务活动。

记者：并购之后英国公司的经营状况如何？

尤学中：我们永泰集团2013年7月23号对英国考普莱国际控股有限公司进行了并购，并购以后通过这两年时间的经营管理，英国公司的销售额由当时的4500万英镑，增加到现在的1亿英镑。不但销售额增加了一倍，员工就业也增加了一倍。原来的时候是300多人，现在是700多人。

记者：英国人对于被中国企业并购是否会有不同的看法？

尤学中：一开始的时候英国人也对我们有疑虑，认为中国人并购了以后就是把技术学到手，把工厂关掉就走人了，但其实我们不是这样的。我们收购的这个工厂以后，通过这两年的发展，英国工厂原有的客户不但没有流失，反而增加了。现在，我们与捷豹、路虎、雷诺等都签了长期的供货合同，有的是10年，有的是8年。我认为中国文化和英国文化肯定是有差异的，但是我们收购以后把好的东西带过去，人家好的东西我们会保留下来。

记者：听说你们在英国的管理团队采用的是原班人马？

尤学中：虽然我们中国制造业这些年发展得很快，但是和人家英国还是有差距的，英国在工业这一块比我们先发展了一百多年，他们确实有很多比我们先进的地方。所以在经营英国公司方面，我们充分尊重英国团队的管理能力和技术实力，也注意中英文化的交流。英国公司的管理团队，两年了，所有人到现在我们一个都没有动，全部是用的是英国人管理。我们这边只派过去一个代表负责协调，其余所有的生产、经营、技术等各方面都是英国团队在那操作。两年的时间证明，这样做是非常不错的。

记者：连财务都没有吗？

尤学中：没有。在收购的时候有一个中国人在收购团队里面，我跟他商量，是不是要找一个出纳，把现金管起来。他说你找他干什么？我说，我们在中国有一些非生产性的开支要控制好。他告诉我，第一，在英国没有这一项开支，考普莱只有跟一个足球俱乐部一年3万英镑的非生产性开支，这是公开的，其他的没有。另外，英国规定一天的现金流动只允许200英镑，其余的都得走银行。所以我们在财务和各方面还是用原来的人，一个都没动，人员只有增加没有减少。

我们中国人收购其他公司以后，往往会把财务换上自己人，高管也换上自己的人，我觉得这样失败的概率反而非常高。我们英国公司的并购成功还是得益于放心地“放手”，既然我们是去并购先进的管理、先进的技术和人家的市场网络，我们就一定要让这些好的东西不被破坏，要按照人家的规则经营下去，要放心地让他去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经营好。实践证明这样也是正确的选择。由于并购了考普莱以后，我们经营得不错，2015年我们又并购了本田旗下的UYT公司，UYT是组装厂，考普莱是冲压厂，UYT和考普莱的关系是产业上下游的关系，两个工厂离得又很近，这就成了优势互补，捷豹、路虎等汽车企业因此对我们更有信心，也延长了我们的产业链。

记者：现在，你们在山东又“复制”了一个“考普莱”？

尤学中：购并了英国这个公司以后，我们就考虑怎么把人家先进的管理、先进的技术、成熟的市场网络引进到中国来，我认为这对英国也是优势互补。在英国工厂建设成本比在中国要高很多，把英国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以后，我们还可以把英国的先进技术、管理等引进到中国来进行发展，然后再反哺到英国为英国的产业服务。现在，我们可以说是“两头在外”，我们采购钢材进来，然后生产产品销售出去，在中国建厂还可以为雷诺、为本田等企业服务，而且还有成本的优势，他们也乐见其成，愿意我们这样做。由于我们是属于“走出去并购，引进来发展”所以我们在中国建立“考普莱工厂”也得到了中国各级政府的支持和配合。可以直白地说，我们在英国已经做得让英国政府满意，让英国员工满意了——我们的销售收入和就业人数说明了这点。在英国做好以后，我们就把英国工厂克隆到中国来，建立了山东考普莱机械科技有限公司。“山东考普莱” 这个工厂也是由英国考普莱的专业技术、专业设计、专业管理团队负责的，是完全按照英国的技术规范，按照我们英国的客户——路虎、捷豹和雷诺的要求来建的，现在工厂已经投产，捷豹、路虎也认可了我们的管理和技术，并给中国工厂发了供应编码，将我们列入他的供应商。

现在“中国考普莱”所有的部门的一把手都是英国人，我们要相信人家的管理，人家的技术。我自己形象地说“中国考普莱”一定不能把它办成英国人的面孔，中国人的心脏。我叫它“永泰特区”，就像当年的深圳一样，必须都是用英国的管理，英国的技术，这样才能够给捷豹、路虎、雷诺这些知名的汽车做供应商，要不然人家不会认可你。

记者：当初怎么考虑要到英国去并购汽车零部件公司的？

尤学中：我们是做轮胎的，2005年，我就感受到了轮胎行业的压力，那个时候我们就控制，没有扩张，之后我们一直在寻求商机，我们希望跨度不要太大，所以在围绕汽车寻找好的商机。在汽车领域，我们想进入世界高端汽车行业。这个机会来了以后，我们就抓住这个机会，并购了这个公司。并购这个公司，我们的目的一是在那里经营好，二是把它引进到中国来。要是没有这个考普莱，如果让我自己去做“中国的考普莱”，没有样板，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做。在汽车行业，如果想给捷豹、路虎等企业配套，自己建工厂的话，花十年时间人家也不一定会认可你，我们这样并购和复制之后，用一年时间就可以给他们配套了。

记者：你们并购之前知道雷诺会在中国生产吗？

尤学中：那个时候不知道。我们的想法就是跟着他走到全球去，他走到哪，我们跟到哪，因为他是一个采购平台，这个平台可以采购我们的产品供应到英国去，也可以供应到巴西、沙特去。捷豹、路虎这些知名的汽车企业愿意打包选择供应商，因为冲压件的生产厂很难管理，他们一般不建。比如，路虎捷豹到巴西建厂，我们可以在这里生产冲压件后运到巴西去，他就不需要在那里建冲压厂了，他要是在巴西也建冲压厂的话，成本就高了，他的利润要减少，这也是现在的一个潮流。

记者：这些收购之后，未来有什么打算？

尤学中：我们是围绕汽车产业发展的，在英国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们还会继续寻求，我们业希望下一步能够继续与英国在汽车产业方面进行更深入的合作，我们今后还要在英国继续寻求我们投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