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淼榕
“老师,我孩子好像着了魔!”咨询室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致电的女士姓戴,“着了魔”的孩子正是她的宝贝儿子小豪,一名一年级的小学生。据戴女士说,最近一个月,小豪的睡眠变得很差。他原本已经独自睡了,现在却重新回到父母房间;他还找出幼儿园时抱过的小被子,每晚拥着它才能入睡;即使这样,小豪还是时常从恶梦中惊醒、在梦中尖叫。小豪的学校生活也越来越糟糕:老师反映他整天神情恍惚,很难集中注意力,成绩直线下降;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因一点小事与同学吵架、打架,搞得很不愉快。小豪还老说自己头痛、胃肠不适,但去医院检查后并未发现异常。面对孩子的种种异常表现,小豪妈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
听完小豪妈的讲述,我问:“在此之前,小豪经历了什么特殊的事件吗?”小豪妈哽咽不已:“都是我不好。”原来,一个月前,小豪父母都要去外地出差,又恰逢周末,在家中无人看护孩子的情况下,妈妈决定带小豪同行。在宾馆落脚后,妈妈急着去参加下午的招商会,她嘱咐小豪锁好门,乖乖留在房间里看书、写作业。在会议中,小豪用宾馆电话给妈妈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手机调为静音,妈妈直到傍晚回到宾馆才看到,而且发现房门被反锁了,她在门口叫了好一会,小豪才来开门。妈妈察觉到小豪很不对劲——面无表情、两眼发直、全身瑟瑟发抖,她问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小豪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可不管妈妈问他什么,他都沉默不语。
小豪的表现是较为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是由应激性事件或处境而引起的延迟性反应。后来小豪妈妈了解到,当天下午在宾馆,小豪听到有人试图开门的声音,他急忙把门反锁,并且打电话给妈妈,但是没人接听。小豪很害怕,一直躲在柜子里。尽管在这个过程中,小豪并未受到过实质性伤害,但由于儿童的特殊脆弱性,他在陌生环境独处中体验到较长时间的无助与恐惧,这足以构成应激源。
创伤后应激障碍一般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创伤性体验不可自控的反复闯入,容易引起入睡困难、梦魇不断;第二,对与创伤有关刺激的主动回避与防御,表现为对应激性事件避而不谈、拒绝一个人在卧室以及一定程度的心理退行,如依赖安全物;第三,持续保持警觉状态,导致注意力分散、易被激惹,甚至伴有躯体化症状。显然,小豪的症状十分符合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标准。
在妈妈的陪同下,面色苍白的小豪来到了咨询室。咨询室对小豪来说又是一个陌生环境,所以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关上门,而是打开了一条缝,并且同意妈妈在场,以缓解小豪的紧张情绪。
我先和小豪聊了聊他喜欢看的书、喜欢玩的电脑游戏,等他慢慢放松后,我才转到正题。考虑到小豪的回避心理,我并没有单枪直入追问“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努力改变他的认知方式。我问:“小豪,如果一位和你一样大的小朋友在黑暗的房间里听到脚步声,他会不会很害怕?”小豪说:“肯定会。”我说:“我也这么认为,但是有一位小朋友跟我说,他不害怕,而且很开心。你知道为什么吗?”小豪很好奇地摇摇头。我说:“因为那天是平安夜,他一直盼望第二天能收到礼物,所以他听到动静可兴奋了,终于盼到圣诞老人来了。”小豪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进一步解释说:“我们之所以会害怕,是因为我们以为坏人来了,以为将要大难临头,而我们只有一个人,求助的电话又没人接,看起来已处在绝境中。虽然后来并没发生什么,但当时害怕、无助的情绪太过强烈,它就像一团黏糊糊的面粉粘在我们心里,怎么甩也甩不掉。是这样吗?”小豪用力点了点头。“那么,小豪,”我趁热打铁,“你愿意把自己心里这团黏糊糊的面粉画出来吗?”小豪答应了,他选了灰、黑等暗色的蜡笔,很快就完成了“棉花图”。我问小豪想怎么处理这张画,他说把它撕毁扔到垃圾桶。我说:“没问题,按照你想的去做吧。”随着“棉花图”化为碎片,我觉察到小豪的嘴角出现了久违的笑意。
尽管小豪逐渐鼓起面对创伤事件的勇气,但要真正改变他逃避、过度焦虑的情绪反应并非易事。我决定采用“系统化脱敏法”循序渐进地加以引导。
第一步,我先和小豪一起回顾了恐惧的具体情境和感受,并进行总结:“小豪,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开始心跳加快、手心出汗、双腿发抖,感觉你的胃将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有一种快晕倒的感觉,对吗?”获得小豪认可后,接下来的第二步,我又请他简单列举多个自己经常会害怕的具体情境,并根据他的不同感受设定等级分数,建立一个小豪的恐惧等级量表。第三步,结合情境开展放松训练。我选择了“白天待在自己的卧室”这一等级最低的场景,对小豪说:“现在,想象一下,你一个人在卧室,太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亮堂堂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你的感觉怎么样?”“我觉得有一点点紧张,心跳开始加快。”小豪说。“好的,我们来做放松练习,你把注意力集中在特定的肌肉上,并且关注它们在收紧时的感觉;然后放松,放松结束后关注感觉的变化。我们可能需要重复做几次。你准备好了吗?”我向小豪发出指导语,随后带领他体验放松的感觉。在他能应对后,逐步提高恐惧级别帮助他发展出新的积极情绪。
经过八次面谈,小豪的精神面貌得到了较大的改观。妈妈说小豪做恶梦、发脾气的次数减少了,在学校听课的效率也有所提高。但是她仍忧心于孩子不肯回自己房间睡觉、继续抱着小被子入睡的现状。这说明创伤后,应激障碍确实较为顽固,孩子的恢复不可能一蹴而就。尽管咨询室中所给予的启发、所教授的方法有助于激发孩子的自助意识,增强他的自助能力,但是小豪更需要父母、家人持之以恒的包容、理解与支持,以获得心理空间的内在力量。这是我对戴女士一家真诚的提醒与建议。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编辑 朱璐 zhulu8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