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与继承—论90年代通俗小说的文化内涵

2016-07-12 08:14:07山西医科大学后勤保障处030001
大众文艺 2016年23期
关键词:小说传统文化

王 芳 (山西医科大学后勤保障处 030001)

反叛与继承—论90年代通俗小说的文化内涵

王 芳 (山西医科大学后勤保障处 030001)

90年代是一个转折时期,改革开放后外来文化铺天盖地涌来,动摇了逻各斯中心主义。一些前卫的通俗小说家,倾力解构着极左思潮所认定的深度价值。消费主义大行其道,通俗小说中的物欲描写,诱发了人们对物质生活的无边幻想。同时,通俗小说因其蕴含着丰富的传统文化而魅力难挡。它融会了儒学的积极入世、道家的无为而治、禅宗的玄妙超脱。读心、阅人、权谋、阴阳,民风民俗、衣冠服饰、琴棋书画、中国建筑等包罗万象。各种文化力量在冲突与消长中共生。90年代的通俗小说既是现代的、世界的,又是传统的、民族的。

通俗小说;解构主义;消费主义;传统文化

80、90年代由港台作家琼瑶、金庸、古龙、徐克的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电影一部部出现在荧屏上,形成了万人空巷的热播之势。他们创作的小说也成为大家闲暇时争相阅览的流行读物。相比之下,中国大陆通俗小说自建国开始就远离了文学舞台的聚光灯,只能“寄生在严肃文学体内,如《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万山红遍》《大刀记》《平原枪声》等。到‘文革'时期,更以地下文学状态存在,如《梅花党》《一双绣花鞋》《李飞三下江南》等。”1受港台通俗小说的影响,沉寂多年的大陆通俗小说进入了如火如荼的创作状态。老百姓在经历了消遣娱乐生活及其匮乏的文革时期后,对通俗文学的欣赏需求迫切而强烈。1985年由于通俗文学创作硕果累累,被评为“通俗文学年”。

建国初的一段时期,中国大陆不再接受除苏联以外其他国家的思想文化影响,在一元化的文化氛围中执拗地蹒跚行走。粉碎四人帮后,我国大量引入外国文化。中国的理论家,创作家们如饥似渴地吸吮着存在主义哲学、弗洛伊德哲学、女性主义、解构主义等思想的精髓。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大陆通俗小说创作正是在这种文化环境中闻风启航的。文学观念、艺术风尚的嬗变在80年代初就悄悄开始了。到90年代,从文化荒芜之地上迅疾地生长出繁多的植株。依据汤哲生先生的观点,80年代以后“传统文化成为了中国通俗小说创作的主导意识”2。笔者发现90年代的通俗小说不仅有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还有对主流价值观的反叛。按照孔庆东先生总结出的通俗小说“与世俗沟通”“浅显易懂”“娱乐消遣性”三个特征,笔者在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中,甄选出一些符合广义通俗小说定义的作品进行分析。

其中王朔、卫慧、安妮宝贝的通俗小说提供了独树一帜的人生哲学、生活方式,构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对权威的不屑和怀疑,落在纸页上,成为那一代人灵魂中的异质因子。王朔小说中的一些人物认为知识“是那么肤浅和空洞,”3津津乐道于自己的生存哲学,觉得做出一些叛逆的行径是那么潇洒和炫酷。在寻衅,斗殴、追女孩中消遣每一个日子。在对待爱情婚姻的问题上,当亲密爱人想从“我”这里得到爱的承诺,“我”一反经典文本中对爱的信誓旦旦,表现出十足的怀疑和拒斥。在他们眼中“婚姻可以解除,协议可以撕毁,承诺可以推翻。”4作者不吝笔墨地陈列出“神圣”婚姻中的龃龉:“那天夜里我们翻江倒海地吵了一夜,激烈地互相指责,把所有陈芝麻烂谷子都抖落了出来,连平时开玩笑的话,也说出来用以攻击对方,唯恐话语不恶毒,不能刺伤对方。”5安妮宝贝作为网络当红小说家,笔下的主人公大都有着卓然不群的气质,生活在都市,以自我为中心,被现实打磨的已然冷漠自私,内心流淌着不为人知的寂寞和忧愤,不会向外界轻易坦露自己内心的脆弱。卫慧的小说中的主人公大都追新逐异,所持的姿态是对主流价值观一统天下的反抗和破坏。

这些小说拆解了人类社会一直以来尊奉的深度价值:崇高、知识、永恒、使命、爱情、家庭等。这些作品因其塑造的人物角色大都是“非英雄”式的,强烈地冲击了大众的阅读期待视野。角色有“痞子”、有都市白领、有愤青,他们以反叛为荣,作者宽容地允许笔下的人物毫不羞惗地偶尔流露出狡黠、自私的心态。同时,文本高度重视个人的尊严、欲望、利益。他们身上的“痞子”气和世俗气包含着对社会现实的叛逆和不满。他们对现存文化秩序采取的是一种解构式的颠覆,以往被奉若神明的权威的严肃的理念在这里被做了不屑一顾的处置。极左思潮所认定的崇高在其眼中不过是伪崇高而已。“在民间社会,隐形价值观念的流行是难以改变的,它甚至根本无视主流话语的引导和精英阶层深怀忧虑的说教。”6从内在的文化精神来看,这些通俗小说标示着一种深刻的时代转型。

张爱玲早在40年代就曾言:“我发现弄文学的人向来是注重人生飞扬的一面,而忽视人生安稳的一面。其实,后者正是前者的底子。”7这句话在90年代文学创作中得到大量的推崇。一些作品从历史的、国族的宽阔河流中隐退,回到了日常生活,回到了自身,甚至包含对个人隐秘体验的书写。《上海宝贝》中我和天天、马克欢爱的场景呈现,《动物凶猛》对于在亚文化中青年的成长轨迹的书写。《过把瘾就死》《七年》执拗地展示婚姻生活中双方的水火不容,无休止的争执。他们娓娓道来,毫不避讳,用“特立独行”的方式向世界展示意得志满的“个性”姿态。

这些作品对于读者还有另一层深深的诱惑——整部小说仿佛是一部寻欢作乐指南、是欲望的碎片化呈示。小说情节在大众文化的包装下像精美的消费广告铺天盖地飘洒。让读者迷醉于酒吧、咖啡馆、爵士乐、哥特式建筑,像吮吸玉露琼浆一样感受物质生活的新鲜刺激。从她们作品中可以抽离出一整套消费主义的文化想象,这套“幻觉”恰为平民阶层仰视“白领”“中产阶级”人士五光十色的生活图景提供了一个取景点。《上海宝贝》的“诱人因素其实有两个:一个为‘宝贝’,另一个则是‘上海’。”8作者卫慧深谙个中奥妙,“上海的文化从30年代起一直有两条线平行发展,一条是以鲁迅为首的革命左翼,一条则是殖民文化带来的寻欢作乐、香艳而又孤独颓废的作派。只不过经过‘文革’后者就断了。”9这一时期的许多通俗小说给我们提供了丰富的消费主义文化想象图景,《永不瞑目》《你的生命如此多情》《告别薇安》《七月与安生》《七年》中的主人公出入的场合、生活的环境往往是现代化的。他们穿梭于五星级酒店、跨国公司、高尔夫球场、喧闹的酒吧、谈论着Kenzo新款香水,听帕格尼尼的唱片,边品着煮咖啡便敲击键盘。“大众文化的蔓延,不经意地便形成了一种新的意识形态,这就是以消费、享乐、欲望所构成的对精英文化暴力的反抗,以及对消费、享乐、欲望合法性的无言要求。”10

它们制造了大众的情感和生活趣味。小说竭力营造了一个消费、享乐的嘉年华景象。我们在这个吹起的大大的泡沫中,看到了欲望的膨胀、追求的无尽。

在这部分通俗小说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热烈拥抱生活的同时,传统也并未退出历史舞台,一些重温传统文化的通俗小说出现在文坛,引起了读者高涨的阅读兴趣,它的内在文化底蕴与人们心中的某个点暗暗地契合着。

在朝生暮死的现代爱情观中,人们生发出失落、迷茫的心绪。海岩小说似一剂良药,补偿了大众在金钱至上、物欲横流时代对于真情、理想追求幻灭后的遗憾心理。在小说创作中,海岩将平淡的生活修饰得理想化以此来诱发人们内心深处对真理、正义的渴望。对至情至性的刻画,如《牡丹亭》般演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11海岩走的是回归传统的路数,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故事情节,集警匪、言情、悬念于一身的题材选择。通俗文学中常见的“才子佳人”“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等情节在这里轮番上演。经历了“五四”对传统文化的怀疑和否定,在西方文化思潮剧烈冲击的背景下,读者们在这些小说中再一次重温了传统文化的脉脉深情和眷眷暖意。

在这个时代转折期,通俗小说创作比较关注当下社会的热点、焦点。大批通俗小说冲破了港台武侠、言情小说的题材之限,以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为根基,展示了正义与邪恶、情欲与理性之间的尖锐冲突。在这些作品中,激烈的市场竞争、社会倾轧、膨胀的物欲、权欲成为故事的时代底色。海岩这一时期小说的人物在求善与从恶,人欲与法理之间徘徊、抉择。其小说具有传统“文以载道”的道德教化功能,《你的生命如此多情》小说一开头,长天集团董事长提到他曾拜读过《曾国藩家书》,并坚信企业家的光芒在于品德的高尚,戏剧性的是他最终误入歧途、因失德而陨命;《永不瞑目》中女刑警欧庆春不惜让自己爱的人—肖童做卧底,以期顺利将犯罪分子绳之于法;《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中女警吕月月虽然生性浮华,但在关键时刻仍以国家文物为重,牺牲了自己的爱情。这无形中迎合了社会对真理的追求、对勇于献身的高度责任感的呼唤。

这时期接连出了几部反腐小说力作《抉择》《苍天在上》《大雪无痕》。这些小说模式化地描写了清廉、正直的官员。作为体制内的官员,由于身份的限制,一般人很难抛下束缚完全无畏。这些角色在反腐斗争中敢于向黑暗挑战、敢于和一切社会不公斗争,这张扬了“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传统人格,正是儒家传统文化的再现。李高成发现贪腐人员正是自己的至亲至爱,在这种剧烈的矛盾冲突之中, 他饱受各种内心的折磨与煎熬,直面无法回避的价值选择,依凭道德操守作出了最终的人生抉择;黄江北以个人人格的力量、大无畏的英雄主义气概,以断送自己的政治前程换取了正义,赢得了反腐斗争的胜利;方雨林坚持将省市级高官受贿案一查到底,即使因此受到不公正待遇也绝不脱下警服。用一颗真诚的心去关注普通民众生存境遇, 反思社会政治弊端,复苏中的中国通俗文学依然坚守以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为核心的文化品质,并以此来迎合普通大众的强烈的阅读审美兴趣。

同时,富有传奇色彩的历史题材显然也是蕴含极大文化价值的高品位“矿藏”。《曾国藩》《乾隆皇帝》集传统文化之大成,举凡读心、阅人、权谋、阴阳、儒家、黄老。小说宣扬的传统文化精神,唤起了读者文化价值的回归及对社会人生的认识和体悟。曾国藩是在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封建士大夫,他一生进取、爱国、慎独。他在成功剿灭太平天国起义军后,九弟苦口婆心劝他称帝,他内心反复思量,最终毅然忠君循礼;小妾入住曾府,虽然距国制期满还有一天,曾国藩仍果决地将她安置在外屋,自己孤枕而眠。

他严格按照中国传统儒家文化来规范、铸造自己。在文化的苦闷和压抑中,积极地寻求突破。曾国藩兵败后退居荷叶塘,受到道人指点,重读黄老,终于领悟了以柔弱胜刚强之道。一直熟读《左转》《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将儒家的思想精髓融入自己骨血的他,此刻发现道家竟把天下竞争之术说得如此深透。重回官场后他主动拜会了曾公然谩骂过他的左宗棠,为自己赢得了一个盟友。门生李鸿章为罪臣求情,曾国藩几欲发作但强忍怒气,并在此后再度起用李,提拔他成为自己的膀臂。曾国藩善于识别人才,他的相人术流传下来成了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李鸿章招募了五千淮军,曾国藩亲授相人识人之法,“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若要看条理,全在语言中。”12他表弟到曾府谋职,曾国藩暗中观察其行止,马上发现此人不堪重用遂将其劝回。《乾隆皇帝》中的曹雪芹,名士气颇为明显。他淡泊名利,孤芳自赏,过的是画画、吟诗、写小说的文人生活,深受“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的传统道家思想影响。

“以传统文化作为是非标准是通俗小说写人模式的文化内涵。”13此时期一些历史题材的通俗小说憧憬儒学理想人格,借鉴道家的无为而治,或沉浸禅宗的玄妙境界,巧妙地将各种文化融会起来。所塑造的人物不断地从传统文化中汲取智慧力量,达到人格的完满。

“那是信仰笃诚的年代,那是疑云重重的年代。”14各种文化力量在冲突与消长中共生。这一时期的通俗小说一方面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另一方面大量地吸收了外来文化——解构主义、消费主义的因子。并且由于它独特的姿态、复古的情怀,使得公众的目光更多的集中于通俗小说这个集群上来。它既是民族的、传统的,又是世界的、现代的。

注释:

1.孔庆东.《超越雅俗》[M].中国文联出版社,2012年4月第一版,第19页.

2.13.汤哲声.《论90年代中国通俗小说》[J] .载《文学评论》,2002.01.

3.4.5.王朔.《过把瘾就死》[M].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年2月第1版:第28页、92页、89页.

6.10.孟繁华.《众神狂欢——世纪之交的中国文化现象》[M].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10月第1版:第34页、25页.

7.张爱玲.《流言》[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9月第1版:第91页.

8.邵燕君.《“美女文学”现象研究—从“70后”到“80后”》[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7月第1版:第17页.

9.卫慧,李大卫.《亲爱的,让我们来谈谈道德?—卫慧、李大卫关于性、颓废、死亡、道德对话》,多来米黄金书屋(http://www. goldnets—news/qrts/zj/39.html),2000年9月12日.

11.汤显祖.《牡丹亭》[M].徐朔方,杨笑梅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4月北京第1版,作者题词.

12.唐浩明:《曾国藩(中)》[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229.

14.[英国]查尔斯•狄更斯,张玲,张扬译.《双城记》[M].上海三联出版社,2014年9月第1版,第3页.

王芳,山西医科大学后勤保障处科员,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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