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丽君[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从原型批评理论角度看嫦娥奔月这一神话原型
⊙ 陈丽君[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嫦娥奔月神话是我国古代四大神话之一,在我国文化史上广泛流传、经久不衰。在对嫦娥奔月这一神话简单分析的基础上,本文将其故事模式概括出两种:一种是女弃男的悲剧故事模式;另一种是女子反抗的故事模式,这是对前一种模式的延伸。如果运用西方神话原型批评理论的方法进行分析,则会发现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各个时期都有与嫦娥奔月暗含的故事模式相似的文学作品。本文将对嫦娥奔月这一神话原型进行分析,以中国古代部分文学作品为例,证明女弃男及女子反抗模式在作品中的广泛性。最后对嫦娥奔月原型所体现的故事模式的深层内涵进行论述,运用原型批评理论结合中国当时社会实际情况揭示其中的原因。
嫦娥奔月 原型批评理论 女弃男 女子反抗
一、概述嫦娥奔月故事的流传及故事模式嫦娥奔月神话最早出现在《文选·月赋》中,有“昔嫦娥以不死之药奔月”的叙述。汉初《淮南子·览冥训》中则有了较为完整的故事,“羿请不死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高诱注曰:“嫦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嫦娥窃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也。”张衡在《灵宪》中也有记载:“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以奔月。将往,枚占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嫦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相较于其他版本,张衡对嫦娥奔月的叙述最为详尽。对这一神话进行分析,可以归纳出两种故事模式:一是女弃男模式,女子主动离开男子寻求另一种依托,最终以悲剧结局;另一种是女子反抗模式,女子为追求个人幸福,以各种形式反抗压迫者。第二种是在第一种的基础上的延伸,女弃男也是女子反抗的一种形式,因此第二种的范围更为广泛。
二、女弃男原型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延续弗莱曾提到:“神话是主要的激励力量,它赋予仪式以原型意义,又赋予神谕以叙事的原型。因而神话就是原型,不过为方便起见,当涉及叙事时我们叫它神话,而在谈及含义时便改称为原型。”可见,神话便是原型,其他文学类型都是神话的延续和演变。嫦娥奔月这一原型也在之后的文学作品中得到了延续和演变。
嫦娥奔月最直接体现为女弃男的故事模式,具体体现为:嫦娥偷取仙药主动离开丈夫,希望成仙,获得更美好的生活,最后却只能以蟾蜍这种丑陋形象生活在冰冷的“月”中。将其抽象概括,可以表述为:女子主动离开男子,寻找另一种依托希望从此获得幸福,但其追求幸福的方式大多不为世人所接受,因此其结局也是悲惨的。
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不乏这类故事。《汉书·朱买臣传》中朱买臣的妻子嫌贫爱富,弃夫而去。《水浒传》中的潘金莲生性风流,在王婆的撮合下,与西门庆勾搭成奸,背弃了丈夫武大郎。得知此事的武大郎也因此遭到毒手,在潘金莲与西门庆的合谋下葬送了性命。《金瓶梅》中的李瓶儿因其夫蒋竹山“中看不中用”将其抛弃,转而投身于西门庆。《喻世明言》中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则是王三巧儿抛弃在外做生意的蒋兴哥而将蒋家祖传的珍珠衫送给了陈大郎。
上述文学作品都与嫦娥奔月的故事情节有共通之处,结局也与嫦娥同样悲惨。《汉书·朱买臣传》中妻子遭到后来身居高官的丈夫的羞辱,懊悔不已;《水浒传》中的潘金莲遭到武松的报复,成为武大郎的陪葬者;《金瓶梅》中的李瓶儿郁郁而终;“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的王三巧儿阴差阳错成了蒋兴哥的偏房。她们同嫦娥一样迫不及待地寻求一个可以依附之人,但是“奔月”之后,她们并未获得幸福,反而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从原型批评理论的角度上看,这些作品都是对女弃男这一原型的不断重复。
三、女子反抗原型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延续从嫦娥自身的角度理解嫦娥奔月这一神话故事,可从中体会到嫦娥追求自由、渴望摆脱束缚的精神,也就与一些中国古代描写女性大胆反抗的文学作品主题相契合。弗莱认为,要在现实主义中加入神话结构,就必然运用一些技巧与手法,而他将其称之为“置换变形”。许多作品中反复提到的女子反抗行为,可以说是对嫦娥奔月这一神话原型的置换变形。
女子反抗原型在我国古代的文学作品中层出不穷,上述女弃男中也能体现出女子对现实的不满与反抗,并且是一种主动性的行为。然而,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大多数女子的反抗是在生命受到威胁、婚姻遭到破坏等不得已的情况下出现的。
这种类型在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所体现。如《召南·行露》中体现的是一个女子遭到男子的诉讼,高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在男子面前展现出了不畏强权的“贞女”形象;《邶风·柏舟》中的女子与男子相爱,却遭到兄弟、群小的阻挠,因而喊出“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的宣言;《氓》中遭到丈夫抛弃的女子,以“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表明与过去决绝的态度。
《孔雀东南飞》中的刘兰芝遭到婆婆的“遣去慎莫留”,以“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来表明自己的忠贞,归家之后屡屡拒婚。然而兄弟的嘲讽与现实的无奈让她最终走向了生命的尽头,只能用死来反抗这个不得自由的社会。《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杜十娘,一心以为要开始新生活时发现李甲欺骗了她,愤怒之下将珍宝投入江中,“抱持宝匣,向江心一跳”,以死来表明她反抗恶势力的决心。《窦娥冤》中的窦娥含冤被判处死刑,死前立誓血溅素练,三伏天气瑞雪纷飞,楚地干旱三年。虽誓言得以实现,案件也得以昭雪,但是窦娥却不会复生。
这些文学作品与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具有相似的内涵结构,都是在嫦娥形象的基础上的变形与改写,既是对女子反抗原型的延续,也展现了中国古代女性的悲剧命运。
四、嫦娥奔月原型的形成原因
(一)女子反抗原型的形成原因女弃男或女子反抗这一主题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并不是偶然现象。下面将从原型批评理论的角度,结合我国古代社会的特点,分析其中的原因。
原型批评理论在文化上以弗雷泽的文化人类学为基础,在心理上以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及“原型”理论为基石,其核心则是弗莱的“文学原型”理论。首先,荣格在弗洛伊德个人无意识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集体无意识理论,在《集体无意识的原型》一文中提出把个人无意识“更深的一层定名为‘集体无意识’,选择‘集体’一词是因为这部分无意识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在荣格看来,集体无意识是心理结构中最深层、最隐秘的部分,凝聚着有史以来人类几乎所有的经验和情感能量。
从荣格的“集体无意识”这一角度看,原型的出现不是巧合,而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体现。原型是“从远古时代就已存在的普遍意象”,是众多类似经验在心理上留下的印记。具体到嫦娥奔月这一神话,首先,从人与自然的关系来看,古人对充满神秘色彩的月亮一直存在着种种想象,嫦娥奔月只是其中之一;其次,从人类自身角度来看,嫦娥偷取丹药以求长生,这恰恰反映的是古人一直以来所追求的长生梦。神话是人类文明的源头,也是文学的源头,反映着古人在当时的物质生活条件下对自然、对自我的认知。抽象到作品中的女子反抗原型,一方面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另一方面是反抗压迫、憧憬自由,这与嫦娥奔月所反映的意识是相同的,也是自古就有的一种集体无意识,因此在文学作品中才会反复出现。
其次,弗莱的原型理论在荣格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将原型的定义从心理学的范畴移到了文学领域。弗莱认为神话是最基本的模式,后来所有的模式则是“一系列情节套式相继向与神话相对立的一级即真实转移,一直变为当代反讽样式,然后再开始往神话回流”。从弗莱的角度看,神话是“一个总体隐喻的世界”,是所有模式的原型,而文学便是“移位的神话”。上述作品基本是在嫦娥奔月这一神话故事的基础上,根据其基本的情节与任务范式进行移位和变形,从而有了更加丰富的内容。
(二)悲剧结局的形成原因弗莱认为,神话“是一个完全隐喻的世界,每一件事物都意指其他的事物”“神话是一种不明显的隐喻的艺术”。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大多数女子反抗的故事最后都是以悲剧结尾,即女主人公以死亡的方式来表示对男性或社会的反抗,结合中国古代的社会现实便可了解其原因。
一方面,女弃男的题材中女子抛弃男子的方式大都是不符合社会礼法、不为世人接受的方式。而这种题材的故事大多为悲剧,或许与当时社会宣扬女子“三从四德”、遵守礼法的目的有很大的关系;另一方面,生活在封建社会中,女子自身也长期受到封建思想的束缚,选择以死亡的方式来反抗既是对封建社会的强烈控诉,也是在纲常伦理的逼迫下做出的无奈之举。
原型批评理论以西方的神话为立足点,而这种批评模式对中国的文学作品同样适用。本文在运用原型批评理论分析的基础上,一方面得出嫦娥奔月这一原型之所以得以不断演变与其内涵的丰富性有关;另一方面可以运用嫦娥奔月的原型将中国古代文学中的许多作品进行系统化、系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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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丽君,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2014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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