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溪江：半世纪的乡愁

肖善章 林如

四月的江南，烟雨濛濛，烟花芬芳。

乘着温润的细雨，伴着春风的柔肠，一位耄耋老人，返回了阔别半个世纪的家乡。

八十多年前，在浙江省衢州市乌溪江畔的一个叫举村的小山沟里，诞生了一个女婴，取名肖赛春。在那些贫穷艰苦的日子里，古老的乌溪江水陪着她一起，学走路、学说话。每天，她在清澈的江水中，嬉戏、盥洗、照镜子，沿着湍流的江水，披荆、斩棘、采猪草，翻过崇山峻岭，读书、识字、学文化。日日夜夜，年复一年。乌溪江的每一道湍急的弯，每一座险峻的峰，每一块坚固的磐石，全都深深刻在她的血液里，幻化成最鲜活的童年记忆。

然而，这条美丽又古老的乌溪江，却并不像童话般美好。千百年来，乌溪江多少次洪水、决堤，淹没了乡村、城镇，冲毁农田、家园，是一条桀骜不驯的乌龙，让人又爱又怕。江畔村庄里的生活，也因这条凶险的乌龙，而越发贫困、艰难。

终于有一天，肖赛春离开了家乡，离开了这座江畔的小村庄，也离开了这条天使与魔鬼共生的乌溪江。从此，童年时代的乌溪江便成了她藏在心底的梦。但她知道，总有一天，会再相见。

时光如滚滚江水，湍流不休。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年在乌溪江畔砍柴、采猪草的小姑娘，早已成长为航空部高级会计师、国家首批百名注册会计师，在北京退休多年。远离家乡已半生，但乌溪江的童年梦却在她心头日夜萦绕。终于，在两个弟弟的陪伴下，白发苍苍的肖赛春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衢州，回到了令她魂牵梦绕的乌溪江。

如今的乌溪江，早已不是当年那条可怕的乌龙了。2016年1月12日，国家林业局为这条乌龙取了一个美丽的新名字——乌溪江国家湿地公园。

汽车刚刚驶入乌溪江国家湿地公园宽敞平坦的山间公路，肖赛春的眼睛就忙不迭的向车窗外张望。苍翠的青山，茂密的竹林，遍地的鲜笋，大片大片的绿色与一团团一簇簇鲜艳似火的映山红一起，触动着老人的心弦。叮咚的山泉，飞溅的溪涧，奔流的瀑布，它们带着那些尘封多年的童年往事，欢快的涌来，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故乡的山啊，故乡的水啊，长达半个世纪的分别啊，终于，又能见面。

登上崇山峻岭中的杨梅岙，老人在弟弟们的陪伴下，步行来到了历史悠久的文化名村——举村乡。老人日思夜想的家乡，就在这里。

早在宋朝庆元年间，“中书舍人”缪桂居此，后被推举为中央举足轻重的高官，因此这里得名“举村”。

走在古老的举村乡，走过一个个熟悉的小山村——洋坑村、翁源村、龙头坑村、大坑村、埠头村、举口村，老人仿佛回到了那个砍柴的童年时代，激动的欢笑不已。一座座宋代的古宅，一片片明代的梯田，一台台清代的老戏台，还有那五百多年的草榧树和三百多年的老桌围，它们像一个个老朋友一样，纷纷出现在老人的眼前。他们彼此细细端详，会心的微笑，离去半个世纪的老朋友啊，我愿意看到你现在过得比从前更好。

然而，这并不是老人生长的地方。离开这些熟悉的小村庄，伴着蒙蒙细雨，车辆在盘旋的山路中继续蜿蜒前行，来到乌溪江国家湿地公园的核心景区——仙霞湖。这是由全国最高的支墩坝——乌溪江湖南镇大坝拦江蓄水而成的美丽水库湖泊。巨大的水利工程把这条曾让人又爱又恨的乌龙，变成了温柔的江南姑娘。刚一下车，老人便激动的迈着矫健的步伐，快步走到水边。

乌溪江大变样了。江面开阔平静，碧绿如玉。水面像镜子一样，映出群山起伏的身段，映出江畔富饶的村庄，也映出了一张阔别已久的脸庞。老人知道，这并不是童年时她照镜子的那湾江畔。那个生她养她的小村庄，那条每天走过的采猪草小路，那座每天砍柴的山岙，那块刻着她学会写的第一个汉字的顽石，那片陪她一起看星星的屋顶，早在水利大坝建成之时，便随着滚滚波涛，和那些数不清的艰辛贫苦的日子一起，封藏在深深的水库之底，桑田变沧海。童年已经看不到，摸不着，回不去了。能看到的，只有水中的苍苍白发，和一双湿红的眼眶。

忽然，平静的江面泛起层层涟漪，摇散了水中的回忆。一个披蓑戴笠的老乡撑着竹蒿，划着竹筏，唱着悠扬的船歌，轻轻飘进江心，飘到对岸富饶的农家去了。竹筏在水面上拖起长长的尾巴，荡漾开来，荡开了伏在水面的白云苍狗，荡开了倒映的连绵青山，也荡开了老人的视线。老人看到，平静的乌溪江对岸，一片片农田在江水的滋润中茁壮茂盛，一幢幢漂亮的小楼安逸的住在山谷中，一座座现代化的水电站巍峨的矗立在江心，一条条雄伟的大桥如飞天长虹，链接起崇山峻岭间深深的峡谷，天堑变通途。她知道，如今山里的孩子上学，再也不必向她儿时那样翻山越岭披荆斩棘了，通过这一座座大桥，分分钟就能到。她知道，从这条崭新的乌溪江里，流出了华东地区最好的一级地表水，输送出强大的电流为千家万户带来黑夜中的光明，为千千万万百姓孕育了肥沃的农田，带来日益富足的幸福生活。这不正是童年时代她的梦想吗？她那被封藏在江底的童年，正以另外一种崭新的面貌，实现着她的梦想，创造着家乡更美好的明天。

如今，这条美丽的乌溪江，成为了老人脸上灿烂洋溢的骄傲。

回去的路上，老人迫不及待的与远在北京的儿子分享自己重返家乡的喜悦，和她亲眼看到的天翻地覆的崭新家乡，饱经岁月的眼睛里，绽放出自豪的欢笑。

一路陪同老人的二弟动情的赋诗一首，来纪念姐姐这次阔别半个世纪的故乡行：

仙霞学子故乡行，

五十载前去京城。

纵然京城风光好，

还有思乡一片情。

身临高岗登山岭，

似见童年砍樵影。

俯视对岸出生地，

少时往事涌心潮。

夜来月影读寒窗，

五十春秋持操劳。

现已八十大寿过，

幸福晚年度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