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喜爱花草!
在国内时,我的屋里虽然不断供养着香花,剪叶添水的事我却不常做。父亲母亲啧啧地说:“我看花草供到你屋里来,它们的末日就到了。”
假如他们说完这话就算了,我自然不能再懒惰,至少也要敷衍敷衍;然而他们说完之后提水瓶的提水瓶,拿剪刀的拿剪刀,若供的是水仙花,更是不但花和根,连盆连石子都洗了,我乐得笑着站在一旁看。
我绝对不是不爱花,也绝对不是懒惰,我案头的水仙花是别人和我同时养起的,别人的水仙花還未开放的时候它就已怒放。可是花未开尽,我已病到医院里去,自此便隔绝了!一个朋友说:“我已替花浇过水了。”以后再无人提,我也不好意思再问。
后来,朋友们送来了箱子,水仙花的绿盆赫然在内。我知道它在我卧病的二十天里残落已尽,我怅然良久。
第三天,我得了一个匣子,剪开束绳,白纸外有一张纸片,上面写着:无尽的爱,安娜。纸内包卷着一束猩红的玫瑰,我珍重地插在瓶内,黄昏时浓香袭人。
过了一夜,我早起时看见花朵都低垂了,花瓣憔悴得黑绒剪成的一般!我才惊悟到这屋里太冷。后面瑛的小楼里是有暖炉的,她需要花的安慰,我连忙托人带去赠给了她。听说一夜的工夫,花魂又回转了过来。
此后陆续又得了许多花,我都不忍留住,送客走后便自己捧到瑛的小楼里。想起医院室中不断的繁花,我不胜神往,然而得了花,我不能两全的时候,我宁可苦了自己。我寂寞清寒地过了六十天,不曾牺牲一朵花!
(摘自《冰心诗文精选》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