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君
回台湾后我有了自己的生活圈,终日忙忙碌碌。这次,他再度被派去美国出差,我也只有义不容辞地追随,努力做好我的专业“闲妻”了。
初到美国时,我们搬了两次家,第二次租的房子是房东刚买下的一幢庭院旧屋。后院里荒草没胫,百废待举,连冰箱、洗衣机都坏了,房东一时也未买新的。我们呢?必要的厨房用具如电锅等还都被封在纸箱中,寄放在他同事家的地下室里。缺少了这三件最方便的电气设备,洗衣做饭都得依仗“手工”,菜也得现炒现吃,而且要隔天跑一趟超级市场,我这个“闲妻”就不怎么闲了。
幸得我一向自许为“今之古人”,对于当年在农村手洗衣服和在灶上煮饭的情景还颇为留恋,于是我施展出农妇的本领与美德,慢条斯理地把他的衬衫和内衣一件件用手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将其挂在后院的太阳底下晒干。那股子太阳香岂是从烘干机中取出的衣物所能有的?他帮着收衣服时总是很高兴地说:“这些内衣越洗越白,跟新的一样。”
至于煮饭呢?量准了水,看好了火,慢慢地烘,烘出来的饭又香又软,尤其是锅底一层恰到好处、薄薄的锅巴,对我的胃病反而最相宜,这可是电饭煲做不出来的。菜呢?因无冰箱,当然每顿都得现炒。每顿吃完,他都非常满意。
吃饭之前,明明饭已烘得熟透了,他总要打开锅盖用力一吹,说:“哦,好了,可以吃了。”我问他这是什么用意,他得意地说:“记得我母亲当年煮饭时总要打开锅盖这么一吹,倾耳听听那声音就知道饭是不是透心了。”我问他是怎样一种声音,他神秘地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说:“好,那么以后的炊(吹)事就归你了。”
殊不知這一吹不打紧,他却因手忙脚乱时常打翻我炉边的酱油瓶、酒瓶等等,害得我更加手忙脚乱。
倒是有一次,我很感谢他对我的“精神支援”。当时我正在伏身洗衣,搓得腰酸背痛,口又干,正想就着水龙头接点冷水喝,猛抬头却见他端了满满一杯橘子水急匆匆地说:“快喝吧,真正的鲜橘水,我特地为你买的。”我接过来喝了一口,鲜橘水就是不一样,那股子清香味儿有如玉露琼浆,沁人心脾。
(摘自《母亲的金手表》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