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如蝤蛴

周俊炜

炀帝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脖子，那时乱兵已经杀到楼下了。“玉一般的项，谁来取之？”他怜惜地自言自语。

八百年后，崇祯看到书写着“李”字的大旗已经包围了煤山，他依然不慌不忙地在一大堆织物中找寻那一条光洁、高贵、能配得上皇帝的脖子的絲巾。

在冷兵器时代，脖子是受伤最多的部位。有了弑皇帝脖子的经验，古人们也积累了奇怪的审美，用了许多形容词来赞美脖子，“领如蝤蛴”就是其中一个。《新华字典》上解释说蝤蛴是金龟子的幼虫，大概是指蛹一类的东西，长长肥肥的，皮层透明，内里颤颤地晃动着脏器的汁液，以此来形容美女的脖子确实让人惊艳。

西洋人偏爱肥美的脖子，称脖子上细细的纹理为“维纳斯的颈饰”。不过，若要恰到好处地达到这个效果，确实十二分不易：不可太瘦，瘦到只剩下筋肉，怎么也呈现不出项链的环绕状态；不可太肥，肥了便成为脂肪堆中的沟壑。

肥不成，瘦不成，美的脖子实在不易修得。即使肥瘦符合标准了，可还得过颜色这一关。常见北方女子，浓妆，白粉打底，配上浓眉大眼，从额头一路擦下来，就像传统工笔仕女画中常用的“三白法”，煞是可爱，只是一到脖子处便觉马虎——粉也薄了，色也淡了，黑黑的肤色从薄涂层冒出来。好有二比：一为小孩新剃的“马桶头”边缘衔接不好，很生硬，像一片黑瓦覆在头顶；二为画水粉时的薄涂，没有色相，只剩黑白，像是雾中的煤山，朦胧而黯淡。

现代人很忙，没有贵妇描龙绣凤式的清闲，于是女人们搞一根项链一套，再挂个大大的坠儿，远胜过颈饰。“刷”，目光全移到那儿去了：值钱的看出身价，不值钱的炫耀品味，既没身价也没品位的就弄个狼牙吓你一跳。

于是那蝤蛴般的脖子，那天生玉成、有着维纳斯颈饰的脖子，你再也见不到了。

（摘自《灵肉之惑》上海文艺出版社 图/全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