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掌灯
我记事很早、很清晰,最早的记忆是秋水涟漪。我的舅舅用箩筐挑着我去外婆家,箩筐的一头好像是重阳节的节礼,另一头就是我。
箩筐像个窝,垫了棉被,我是坐着的,手刚好够得着筐沿。小棉被是我平常所盖的被子,上面绣着凤凰和牡丹。人有时候依恋的是物品,就像这条小被子,留有我的气息,给我以温暖。
籮绳系在扁担上,巢似的箩筐悬空,又随着扁担的节奏晃悠。走了一程又一程山路,舅舅却不歇脚,只是偶尔盘肩。盘肩就是将扁担从一只肩头过背绕到另一只肩头,这时悬空的箩筐会在空中转半圈,两只箩筐调个头。
秋季多山雨,小雨下起来,舅舅将一件单衣挂在扁担上,衣服的下摆罩住箩筐,我用手拉紧。衣服伞似的敞着,我可以从衣襟的缝里伸出头去,像未出壳而已探头的鸡。
路边有个池塘,舅舅又盘肩,我坐的箩筐被悬在池塘上。我低头看,山色和云迹都在池塘里。水很清,一点雨,一个圈,细雨在水面上化成了涟漪。我的记忆便一下子有了底色。舅舅一路未憩息,箩筐一路悬空。
后来,我发现人最初的记忆给人生的心态和情绪定了调。我这一生一直悬着,做梦似的做人,有秋风意况,说话和写字一如涟漪。
(摘自《故乡有灵》天津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