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清
我的家乡是水乡,这里的人们都是叉鱼的好手。
清明前后,鲫鱼要产卵了,也叫“撒籽”。产卵时它们有嘴上的亲昵动作,农人们都叫做“咬籽”。这时的河塘上,只见一对对的鲫鱼在欢快地追逐,它们要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它们兴奋地把水面搅得啪啪作响,且是此起彼伏,响声一片。这声音透出欢乐,也透出生命的气息。
产卵的鱼很好叉,首先它们沉浸在爱情的缠绵氛围之中,都在忙于表达爱意,忙于追逐,这时的防范意识自然就很淡漠。加之雌鱼大腹便便,一肚的鱼籽,动作本来就慢。况且它们产卵的场所,均在河边的芦滩和草丛,目标又大,声响又大。这时你可手持鱼叉,立于河边等鱼;也可沿着河边找鱼。看到鱼,飞起一叉,准能中的。有时用力过大,能把鱼戳个穿心过。偶尔还能叉到两条鱼,这肯定是一雌一雄的,让人欢喜个半天,也有了向乡邻夸耀的资本。
鲫鱼产卵每天集中在清晨那段时间,太阳一出来,它们便钻入水中。也许是怕羞,也许是怕热,反正要躲起来的。要叉鱼,抓紧时间,过时不候。好在鲫鱼产卵期很长,一直要持续到初夏,前后有两个月的时间。这对叉鱼的人来说,无疑是延长了收获的时间,真是件快心的大好事。在那两个月里,叉鱼人只要高兴,随时都可以鱼叉一提,弄几条鱼馋馋嘴,开开荤。
鲫鱼叉完了,还有“露水鱼”。夏日的清晨,河塘的水草上、荷叶上、菱叶上,全是珍珠一样的露水,星星点点的。鱼们便三五成群地游到水面上来,吮吸这露水,这种鱼就叫“露水鱼”。清晨的露水,清凉纯净,跟纯净水一样。这时的鱼有休闲的意味,有嬉戏的意味。此刻它们的头脑是清醒的,动作也是敏捷的,同时也保持着一定的警觉性。远远发现这“露水鱼”,不能急躁,更不能有声响,要屏住呼吸,轻手轻脚,慢慢靠近前去。否则一有声响,鱼一受惊,便立马尾巴一摇,潜入水中,你只有叹气的份。看到“露水鱼”,反应要快,不能有半点犹豫。有时还要冒着滑到河里的危险。不过对于家乡人而言,掉河并不可怕。在我小时候,有两次真是顾前不顾后,果真滑到了河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势游回泳,就当自己是条鱼,体验一下鱼的快乐。叉“露水鱼”,只要叉不落空,有时一叉能叉到两三条,收获很大,也很开心。
过去的水利工程不像如今修得这么好,夏天常发大水。一连几天的倾盆大雨,河塘的水位迅速上升。一时间,大河小塘,深沟浅渠,全都满了溢了,全都连成了一片,就像汪洋大海一样。每遇大水,那些养鱼户就都会急得跳脚——鱼全都顺水跑了。平时这些鱼,全都禁锢在一个河塘里头。鱼头又猛,拥拥挤挤,吵吵闹闹的。这下好了,它们解放了,自由了,可以快乐地到处游弋。这些鱼全是青鱼、草鱼、大头鲢子。大的有条凳长,小的也跟枕头一样大小。这些鱼由于平时养在塘中,有人看着,有狗护着,没人敢动它们,故防范意识不强,也不太怕人。
有急得跳脚的,也有笑得拍手的。许多叉鱼的好手都会奔着满塘的鱼一显身手。满塘的时候,你可手持鱼叉,到处去找鱼。只要看到黑的脊背,黑的影子,你就慢慢靠近前去,奋力一叉,就是一条大鱼。塘边到处都是叉鱼的人。他们高高地卷起裤腿,有的干脆只穿条短裤,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快活的笑意。经常还能听到大呼小叫,一惊一乍的欢叫声。那是叉到了鱼,人们不但喜形于色,也喜形于声。
有一年的夏天,我和父亲先后叉到两条跟扁担差不多长的青鱼。那个鱼的劲真大,头被叉住了,尾巴还在扫,还在犟。河水被打得哗哗的,那片水被搅得浑浊浊的。要不是紧紧摁住,搞不好真能脱叉逃跑。那两条鱼切成两指宽的鱼段,满满烧了一大锅。全家人就拿它当饭吃,足足吃了两天,真是过瘾。
在家乡,还有种人基本上以叉鱼为业。他们是不大种田的,他们起房造屋,喝酒吃肉的钱,是叉鱼叉来的;他们娶媳妇,嫁姑娘的钱,也是叉鱼叉来的。
白天他们沿河走动,观察水况鱼情,寻找机会。几十年下来,他们对村庄周围的水情烂熟于心。这种人一般是叉不离手的。他们用的全是扁叉,鱼叉的竹竿上还系着长绳,是用来飞叉用的。只要看到鱼,不论远近,飞起来就是一叉,十拿九稳,几乎没有落空的。
这种叉客,不仅白天叉鱼,晚上也叉。晚上八九点钟,他们出发了。他们要穿上高腰的套鞋,一是防河边烂泥,二是防蛇咬。他们右手持叉,左手拿着一把电筒。那电筒朝河里一照,照成一道光柱,雪亮。只要看到鱼,手起叉落,便是一条。一个晚上下来,叉个十斤八斤鱼是靠得住的,有时更多。夜晚的鱼好叉,什么鱼都有。这些鱼全都游到岸边。河边有草,有虫,好觅食。加上有夜色的掩护,鱼有安全感。
这些叉客将村庄周围的河塘转一圈就回家了,他们一般不跑远。我们这一带是水乡,大河小塘,长沟浅滩多得是,没有必要走远了去叉鱼。他们也不熬夜,俗话说:“白天吃头猪,不抵晚上打个呼。”来日方长,日子慢慢过。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夜晚回到家,这些叉客还要弄半斤烧酒,烧两条鱼,犒劳自己。吃完,打着饱嗝,带着八分的酒意,倒头就睡,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责任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