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格言

钱红莉

近来读张恨水的文集，我忽然读到一篇《莳花浅识》，七八百字的样子，喜欢得来回品味了好几遍。他说的都是闲事，似乎信手拈来，但笔下功底之深厚令我不禁暗叹。

他写道：“竹喜狗粪，邻家有竹，埋狗粪墙下，竹自来我家也。”他还写道：“牵牛花拂晓开，见日则萎，宜植于屋之西偏，否则迟起之主人终身不与花相见矣。”张恨水笔下的花草闲事气象也有，格局也有，不晓得多值得玩味。

我并非文人，充其量是一個普通的读者而已，但也爱种点花草，如墨兰、吊兰、铜钱草、龟背竹、女萝、月季、蜡梅等。尤其是一棵九重葛，我耐心侍候了五六年，浇水、施肥、除草、掐枝，每到冬天，我不忘把它搬回有暖气的屋子里，可是它一年年硬是死扛着不开花。我耐心地等，总抱着“说不定明年就开花”的心态来善待它，直到今年冬天，天气格外寒冷，我彻底死心了，终于狠心不再将它搬回屋内。

人与植物之间也讲究缘分吧！

卧室的窗台上有一盆鱼尾葵，我每天早晨一睁开眼便能看见它。我养了四五年，看它一年年成长，从刚来的不足一尺到如今近一米高了。盆是紫砂盆，上面刻着“静心”两字。

这盆鱼尾葵有些来历。生完小孩后，我大约有点产后抑郁，负面情绪一波接一波，难以自控。记得那天我过生日，家人去花市买回这盆鱼尾葵，权作薄礼相赠。家人把它搬回家时什么都没说，但确有深意。几天后，我偶然发现紫砂盆上有“静心”二字，那一刻我的内心“咯噔”一下：家人莫非想通过这盆植物试图对我说些什么？这棵鱼尾葵似乎有了象征的意义，像心理医生一般日日提醒我：把心静下来。现在，这盆植物的心理暗示愈发能显出它的疗效来，宛如一句活生生的绿色格言刻在了窗台上。

活了这么久，我才突然明白：除了生死，这世间哪一件不是闲事？卧室窗台上的这棵鱼尾葵时时提醒我要安静、忍耐，随时拥有闲适的心境，这样整个人就活开了。也许有一天，我能学学张恨水在自家的墙下埋一些狗粪，把邻家的竹子引几根过来。

（摘自《大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