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真
阿根廷的一位朋友告诉我布宜诺斯艾利斯是“世界心理分析之都”,人均拥有的心理医生人数排名全球第一!许多人每周都去看两三次心理医生,连普通人都可以熟练地运用心理学术语。
“穷人也看心理医生吗?负担得起吗?”我有点怀疑。
朋友说:“有些公费医疗系统里的心理医生会提供免费的心理分析,很多工会的医疗保险涵盖了每年几十次心理分析的费用。”
我知道阿根廷人备受高通胀和经济衰退的困扰,可也不至于忧郁到不看心理医生就活不下去,是什么东西仍在压迫着人们的心灵呢?
走在阿根廷的土地上,我发现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欧洲人种。他们不像其他拉美国家的新移民那样与当地的土著融合,绝大多数印第安人早已在蔓延的瘟疫和“征服沙漠”活动中灭绝了。
“国多财则远者来。”19世纪中叶的阿根廷正值无比繁荣的黄金岁月,新法律为对外投资、贸易和移民打开大门,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意大利、西班牙等欧洲国家的移民纷至沓来。这个国家拥有几近无限的自然资源可供“挥霍”,到20世纪初,阿根廷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之一,新移民中的很多人一夜暴富。
然而大多数人都只是来寻找“Easy money”的,没有与新大陆同荣辱共命运的信念。他们只是一群背井离乡的欧洲贫民,梦想发财却又思乡成疾。有些人很快暴富,但即便住在阿根廷,他们仍把西班牙或意大利当成祖国,一年有好几个月都待在欧洲。
即使是現在,很多阿根廷人仍不愿意承认他们与这片大陆的关系。在他们看来,与其说阿根廷是美洲大陆最南端的某个第三世界国家,不如说是欧洲的一部分。
黄金岁月转瞬即逝,通货膨胀不断增长,经济危机愈演愈烈,在最近的几十年中,阿根廷的经济持续衰落并几度崩溃,几乎要以第三世界的状态来请求财政援助。阿根廷人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但又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思乡的忧郁渐渐转变为宿命论式的悲观和对自我身份的憎恶,很多阿根廷人都认为自己是历史的受害者,被困在世界的尽头。
历史塑造了一个民族,也因此塑造了人民的个性。我原以为阿根廷人的悲观源自70年代残酷的军人政权,可身处被浩瀚的南大西洋和广阔的潘帕斯草原所包围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呼吸着空气中沉积的忧郁时,我开始意识到阿根廷人的悲观与这个国家本身一样老。
(摘自《最好金龟换酒》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