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潇
乡村秋夜好睡觉,我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洗漱完毕,我吃了一碗蒸山芋,问母亲:“爸呢?”母亲答:“在割稻。”我想了想说:“我也去。”
责任田在屋后。一看见我,父亲便皱着眉说:“你来做什么?”我说:“帮你呀!”父亲脸一沉:“谁稀罕你来帮,回家去!”我不吭声,蹬掉凉鞋并挽起裤管,随后进入泥地里。
十月的阳光依旧烤人,不一会儿我便汗流浃背,手臂上很快有了疙瘩和划痕,又痒又痛,那是稻秸的杰作。父亲几次赶我走,我始终以沉默应之。我了解父亲,他的心态比较复杂:一方面他知道我在都市谋生不易,偶尔回老家休假,他不愿我受累;另一方面在内心深处,他又希望我陪着他。
多一双手到底不一样,原本需要花一天工夫的活儿,我们半日便完成了。在河边洗手时,父亲高兴地说:“下午可以歇歇了。”我欲言又止。
我本想说:“爸,你不必种庄稼了,儿女们完全有能力赡养你,你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可说了有什么用呢?以前说过许多次,每次父亲都表示要好好考虑,过后依然故我。父亲为何如此?我曾深思这个问题。忙惯了,闲不住,这无疑是原因之一,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那就是父亲在为自己留第二条后路。父亲一生精明谨慎,虽然目前儿女孝顺,但总担心“万一”會出现。
午饭后,我和父亲在象棋盘上进行楚汉之争。父亲是下棋高手,亦是我的入门师傅,过去我难得胜他,可这天下午我连胜三局。怎么回事?我偷觑父亲,发现他一脸严肃,眼里却满含温情,我顿时明白了:父亲不在乎输赢,他正沉浸在父子对弈的天伦之乐中。
下棋的期间,不时有村民路过门前,父亲一律热情地打招呼:“坐一下子,喝杯茶。”于是几位客人进了屋。父亲给他们发烟,边发边介绍:“这是我儿子带回来的中华烟,贵得吓人!”
村民恭维道:“你真有福气,儿子这般出息!”“哪里,哪里。”父亲的语气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但我知道他其实得意又舒坦。
(摘自《日暮乡关》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