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七月中旬,三伏酷暑天气。我们来到了米仓山深处——巴山林,山上凉风飕飕,还需加件单衣,这时才真正感受到“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气候差异。
颠簸的吉普车驶过一条又窄又险的林区公路后,两山夹出的一个坝子便闪现在面前,碧绿中偶尔浮起一角茅舍,半壁瓦屋,飘起几缕东倒西歪的炊烟。走近一家门口,主人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我们,并招呼到屋里喝水,几条黄狗听到声音,从屋里一下子窜了出来,一阵懒洋洋的吠声过后,便吐出了舌头,摇起了尾巴。门前的竹篱爬满了丝瓜、黄瓜、云豆的藤蔓,稠稠的绿叶中稀疏地撒着一些红色、黄色小花。同往的人说这个地方叫蒿枝坝,是巴山林的一角。
这里有巴山林场的一个工区,住着七八个工人,其中还有几名女工,有西乡腔调,也有汉中口音。他们隐身于深山老林,远离平川的富庶、城市的文明,是生存的选择,也是奉献的选择。他们用自己的青春年华构筑起一道道护林的栅栏,用艰辛和汗水浇灌着大山深处这苍茫的绿色。
舍车徒步,爬行了一段山路就进入原始老林,林中浓荫匝地,隐天蔽日,如挤如插的林木,一个劲儿地奋力向上,自成阵势。目及之处,全都是几人合围的大树,枝繁叶茂。其间,一些幼树在密林中难见天日,还未成材就成枯枝败叶,啄木鸟在它的树干上寻觅着虫子。没想到林木的竞争也是这样残酷。林中的老树,佝偻着身躯,或歪在岩头,或斜在沟边,或倚在绝壁,身上裹着厚厚的苔衣,枝上挂着枯藤,附着寄生,打眼一看,就知道它经历过暴风骤雨、千钧雷电、冰雪剥蚀的多次肆虐,生存得艰难,生存得顽强。山风起处,老树上掉下来几根枯枝,在寂静的山林中发出“啪啪”的声响,从那声音中听到了衰老与新生的更替,听到了物质的转换,听到了一种自然规律。
这里山高水细,不时会有一脉山泉轻轻地从你身边流过,穿流在林海之中。有人说这叫“竹根水”,含有丰富的矿物质,也有人说这水喝不得,喝了会长“嘤呱呱”,莫衷一是。不过水是清亮亮的,秀得可人。偶有鸟鸣,其声悠扬,其音婉转,它们交流着自己的语言。置身于山林的怀抱,视野是绿的,空气是绿的,灵魂早已被这绿色洗涤得干干净净,同大自然融汇在一起,尽情地感悟山的博大、超然和自然的真谛。
踏着丛林深处细碎的阳光,我们弯腰曲背地爬行,青中泛红的野果不时撞在我们头上。给我们带路的向导是一位五十来岁的护林员,他对这深山老林中的一山一石、一岭一沟、一草一木都流露出无限的深情,边走边指着一棵棵与我们擦肩而过的大树说,这是榉木,那叫桦木、橡树、冷杉……滔滔不绝。顺手拔几株独活、细辛、党参、紫菀等药草,他说山中的药材有的能吃,有的能喝,细辛炖腊肉风味独特,五味子、淫洋霍、党参泡在包谷酒中,滋阴壮阳。
向导在前面走着,一边提醒我们小心,丛林深处旱蚂蟥很多,只要听到声响,闻到人味,就会悄悄地钻入小腿,当你有疼痛感时,它们已经吸饱了血滚落下来,不知去向,腿上便留下了无数个针尖大小的血痕。我们一边听着一边赶快扎紧裤管,做好了防范。难怪有人说,吸血的东西总是在人们不知不觉中进行。我们发现地上有野兽的足迹和粪便,一堆堆、一坨坨,里面还夹杂着未曾消化的骨头和皮毛……弱肉强食的恐惧如同影子一般跟在我们身后。
不到半天工夫,我们就到了后槽湾的尽头,陡路荒径旁,可以看到几尺厚的黑土覆盖着木炭和石灰的残渣,据说五六十年代这里不仅有茂密的原始森林,而且有大面积的原始木竹林,茶杯粗细的木竹成林成片,煞是壮观。这里建了好几处生产毛边纸的手工作坊,以巴山的嫩木竹为原料生产纸浆捞纸,浸料的池子周围已经长满了荒草,只有池中的一潭死水倒映着当年手工造纸的情景,伐木砍竹的刀斧声至今还凝固在山谷中。巴山林的毛边纸一度很有名气,陕南诗人刁永泉曾撰有聯语“巴山毛边可练字,汉中墨客能作书”。只可惜当时巴山林毛边纸并非都用来作书练字,而大多数是用作纸钱,焚烧给冥府亡灵。现在人们早已觉醒,破坏森林就是在破坏自然,破坏自然就是在破坏自己。因此这里已经实行封山护笋育竹,再也不允许生产毛边纸了。
在大山的一个褶皱里,有一沟沟不知名的野花,在树荫的庇护下,开得特别亮眼,抬头仰望,是一条花的瀑布、花的溪流,从山顶毫不犹豫地倾泻下来。当我们顺着这沟花草攀着树,登着岩,爬到山顶时,再往下看,骤成一幅绿的挂帘、绿的帷幕从眼下直垂山底,原来这种花草的花蕾全挂在叶片背后,绽开的花朵像一条粉色的蚕虫,花谢后结一圆圆的小果,你若将手掌放在距小果约10多公分处,果子会突然炸开,落下小小的黑褐色种子,成熟便在你的掌握之中。带路的人说,这种野花叫“到老嫩”,我想人生要是像这花草该多好啊。
站立山头,极目远眺,天空蓝蓝的,云彩白白的,条条山脊逶迤,像无数条绿色长龙一直从远古奔来,又奔向遥远。
作者简介:肖刚顺,男,陕西省镇巴县人,汉中市作家协会会员,站过讲台,做过公务员,业余为文以消遣,有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等多篇作品在省、市报刊发表。为人义气,做人低调,爱好广而不精,涉猎多而不深,人如其名,刚正不阿,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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