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岗
父亲的日记本
□韩晓岗
父亲记日记是从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期开始,到六十年代中后期戛然而止。近二十年时间父亲记了二十多本日记。
父亲不写日记是在那个动乱年代。父亲任洛阳工程兵院校政治部主任,是被揪斗的“走资派”。“造反派”抄家把父亲的日记悉数席卷。这些本院校的青年学生世事稚嫩,但批斗经验老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况且有日记本的“铁证”。他们很认真的翻看父亲的日记本,重要的地方用红笔画线;每本日记都贴上起止时间白条打上页码。父亲笔记本上的内容被断章取义后爬上了大字报的醒目位置,演化为批斗会上的疾言厉色,拳打脚踢。自此父亲的生活轨道离开了日记。
父亲记日记的缘由是黄镇同志送他笔记本开始,这是1948年。黄镇是太行军区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父亲是政治部组织部的年轻干事。父亲和黄镇级别相差多,工作接触少。但父亲和黄镇夫人朱霖同在政治部工作很熟悉。朱霖是山西木谷学校毕业的,那所学校是孔祥熙投资兴建。学校师资和教育质量颇有名气,没有扎实的文化基础根本考不进这所学校的门。朱霖可谓才貌双全,父亲和她共事时学到不少东西。
父亲和黄镇很有点缘分。那年代,黄镇同志经常到分区检查工作。有几次他直接点父亲“韩新秋跟我一起出去。”黄镇同志外出有两个警卫员护卫前行,他们都是骑牲口外出。我们现在说是骑马,父亲说当时哪有这么多马,有骡子有马骑就不错了,所以部队统称骑牲口。父亲陪黄镇出行时是营职干事,团职干部才有配牲口的资格。出行时警卫员把牲口让给父亲骑,警卫员只能踏崎岖小路,踩山间露水一路跟从。在路上,黄镇同志像亲人般的了解父亲的身世家境,聊家常似的传授着工作经验,谆谆教诲总让父亲感到心里热乎乎的。极目远眺漫山遍野青翠,任小路在脚下缩短,耳畔边上的言传身教,一路的话语伴随着有节奏的马蹄声,让父亲至今难忘觉得陪黄镇同志外出见世面长知识。
1948年2月,黄镇从二野九纵队政委的任上调离。那时候父亲在黄镇等领导言传身教下已成为团职协理员。临别之际,黄镇特意把父亲叫到办公室给他一个笔记本。笔记本是红绸子布贴面,长17.6厘米宽12厘米,里面是横格都没有的普通白纸。在当时这是很珍贵的了,根据地的条件很艰苦,大家几乎都是用边区造的道林纸纸张订起来作本子。后来父亲听朱霖同志说,此笔记本是边区给黄镇同志特意制作的。父亲拿到这个日记本如获至宝,珍爱有加,成为他半个多世纪军旅生涯的第一个日记本。
父亲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有一段话:“这是黄镇同志送给的日记本。他告诉我要每天作日记。把这本写完后,自己将有很大进步;并指示我第一,经常的及时的总结工作,在工作中更快的提高自己。也只有这样才会有预见性,才会有清醒的头脑。第二,虚心地向群众学习,接受群众的意见与批评。”落款时间是“1948.2.4”,地点“于宝丰马渡街”。从那一天起父亲就坚持不懈的记日记。
我翻看父亲的日记本,年月日、当天天气及地点齐全,然后是日记正文。有的日记寥寥数笔,简明扼要。我想肯定是战事紧张,或是行军疲惫,当天日记一笔带过就和衣而睡。有的日记千把字,侃侃而谈,难以收笔。想象父亲当天难掩祖国解放胜利喜悦,头顶煤油灯夜不能眠,挥笔疾书的景象。日记本里有淮海大战硝烟熏陶、渡江战役的江水浸痕、抗美援朝金达莱花香的芬芳、和平建设时期的欢声笑语家和国宁景致。总之日记成为父亲军旅生活的晴雨表,急重险苦,喜怒哀乐都在日记本中淋漓展现。
日记是心灵裸露的驿站,时光倒流的篇页;流淌着岁月痕迹,漂泊着历史实景。父亲的日记本在历史长河里似小水花,对我来说像一座座未开垦的宝山,充满着磁石般的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