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描黄梅戏与当地民俗生活——池州市群艺黄梅戏剧团田野调查报告

○王凤娟

活跃于安庆、池州、铜陵等皖南沿江地区的乡村民营黄梅戏剧团，是丰富乡村群众精神文化生活的一支重要力量，也是该地文化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截止2015年2月27日，池州市共有民营剧团39家，其中市直6家，贵池区7家，东至县19家，石台县4家，青阳县3家。池州市民营剧团总资产728万元，平均资产总额为18.67万元，共有演职员730人。全市各民营剧团2014年全年共演出4056场。2014年全年举办演出活动的37家剧团演出活动观众总人数为179.4万人次。[1]

池州市群艺黄梅戏剧团自2008年2月1日成立以来，每年演出200场左右，为广大农村观众共演出了1500场左右，[2]受到观众热情的欢迎和充分的肯定，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民众的精神文化生活，取得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丰收。该剧团常演剧目很多，如《婆与媳》、《奇巧姻缘》、《状元争母》等剧目，这些剧目贴近农民生活，结合本地喜、寿等民俗活动，构成了当地民俗生活的一道有声有色的风景。因此，池州市群艺黄梅戏剧团在当地具有一定的声望，在池州市民营黄梅戏剧团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在长期跟踪池州市群艺黄梅戏剧团的基础上，该报告的描述及数据主要来源于以下五次黄梅戏展演。一、2014年10月2日池州市贵池区观前镇贺龙山包氏宗祠落成暨祈福大典上演出的黄梅戏《卖花记》；二、2015年1月1日至2日池州市贵池区马衙街道滨河超市赞助演出的两场黄梅戏《状元争母》、《婆媳情》；三、2015年1月3日池州市贵池区马衙街道滨河居委会赞助的2015年新春文艺演出两场黄梅戏《奇巧姻缘》、《莲花庵》；四、2015年2月21日池州市贵池区马衙街道杨畈村杜老八十寿宴上演出的两场黄梅戏《婆媳情》、《仁义状元》；五、2015年8月20日池州市贵池区墩上乡罗城渚湖姜村钱来安之女钱纤倩的升学宴上演出的黄梅戏《状元争母》。

一、展演状貌

池州市群艺黄梅戏剧团长期在池州市各个村镇演出，其基本演出的过程大致经过划选场地、搭建舞台、商定剧目、演员赴宴、向戏神敬香、演员化妆、团长及请戏人讲话、鸣放鞭炮、正式演出、卸妆及拆卸舞台等十个基本程序。

（一）划选场地。首先由请戏人或请戏单位的领导划定大致的位置，一般会要求戏台放在距离请戏人家较近的一个小广场的位置。然后由袁长荣团长在划出的大致位置内选择一处平整的地面。舞台演出的场地一般不能搭建在请戏人的庭院里。演出舞台走向必须是南北走向的，而且必须是坐北朝南的朝向。舞台前要有相对平整开阔的小广场。

（二）搭建舞台。临时雇请的农用拖拉机或四轮车拉着戏箱、搭建活动舞台的材料、一桌两椅、四层帷幕、锣鼓架、音响设备、电子屏幕以及电脑等舞台设备提前来到了演出地。一般在请戏方安排的临时戏房内或者借用农户或商户的走廊或屋檐下开始一天的演出生活，因为在当地农村，很多人不允许戏箱等演出需要的物品放进自己的庭院，也有少数人可以通融一二。将搭建舞台的设备卸下农用车以后，临时雇请的司机就回去了。男性演员们包括业务团长兼琴师袁正荣、琴师吴锦民、演员包家来、彭苍松、汪长根等开始搭建舞台。第一步，搭建舞台框架及铺板铺毯。第二步，挂好数层条幕。第三步，安装电子设备。第四步，安置道具、戏服、鼓架等。第五步，挂好条幅。

（三）商定剧目。具体要演出什么剧目，一般是请戏人或者“为头人”（为头人一般为请戏村部的领导或者当地的戏头）和剧团业务团长袁正荣共同商定，一般以请戏人或为头人的意愿为主，以写戏人的协调和袁正荣团长的建议为辅。2014年10月2日在池州市贵池区观前镇贺龙山包氏宗祠落成暨祈福大典上演出的黄梅戏《卖花记》是祠堂包的为头人特别要求演出的剧目。主要因为包氏宗谱显示祠堂包的村民均为大宋清官包拯的后代，其包氏宗祠落成暨祈福大典上一定要演出“包公戏”，而在黄梅戏剧目中《卖花记》是黄梅戏中典型的“包公戏”，所以就点了《卖花记》，《卖花记》并非该剧团常演的剧目。2015年8月20日在池州市贵池区墩上乡罗城渚湖姜村钱来安之女钱纤倩同学考上一本江汉大学的升学宴上演出的《状元争母》是写戏人姜少林和袁正荣商议的，写戏人姜少林要求剧目必须有中状元的剧情，而黄梅戏中有中状元剧情的剧目很多，比如《荞麦记》、《仁义状元》等，所以姜少林最开始要求演出《荞麦记》，但该剧团因为经常演出《状元争母》，对这个剧团较为有把握能演出精彩，该剧目也没有在该村附近演出过，观众应该有一定的新鲜感，所以最后决定演出《状元争母》。2015年2月21日池州市贵池区马衙街道杨畈村杜老八十寿宴上演出的黄梅戏《仁义状元》（又命《皇帝媒》）是根据请戏人杜老的儿子要求的“要有状元、要有皇帝大臣”的意愿定的剧目。

（四）演职人员赴宴。一般在寿宴、喜宴、升学宴等民俗活动中，剧团所有演员在下午或晚上演出前的中午饭，会在请戏人家中和其他前来贺喜的客人一起吃饭。并且饭后会和其他客人一样得到一份价值75元或55元左右的礼盒，礼盒内装有一盒价值45元的硬盒中华烟、一盒价值25元的五星皖黄山烟或者两盒价值25元的五星皖黄山烟以及价值5元左右的糖果若干。2015年2月21日池州市贵池区马衙街道杨畈村杜老八十寿宴上每个演员饭后都被送了和其他客人一样的礼盒。2015年8月20日池州市贵池区墩上乡罗城渚湖姜村钱来安之女钱纤倩的升学宴后也获赠了一份礼盒。另外要说明的是，如果是送戏下乡的戏或者单位集体请的戏一般不安排演员的饭菜，当然也就没有礼盒的馈赠，这一部分“经济损失”一般通过打彩获得。

（五）向戏神敬香。在演员开始化妆前，团长袁正荣把香炉拿出来，然后用打火机点着三炷香插入香炉中。香炉放在其中的一个打开的戏箱正前方，这个戏箱的箱盖内层贴着一张白纸，白纸上用黑色毛笔写有“唐朝赤峰、鼓板郎君、琴音童子、风、火、田杜郭三将军神位”字样，神位名称的左右两边写有“龙生凤养帝王家，金枝玉叶梨园体”的对联，该神位为黄梅戏老艺人汪念春根据老艺人的口述和回忆书写的，书写的时间为2008年剧团成立之初。团长袁正荣一人代表全团演出人员对着贴在戏箱盖上书写的神位鞠躬拜求戏神保佑今天的演出能顺利进行。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向戏神敬香不能在请戏人室内或庭院，如果在请戏人家中敬香的话会遭到请戏人的激烈反对和不满。

（六）演员化妆。该剧团演员一般在开戏前的一两个小时开始化妆。化妆的粉底、胭脂、工具、包括发垫、蓬、金钗、大凤、边凤、遮羞花等头饰材料都是演员自己随身携带的。女性角色演员的化妆步骤如下[3]：第一步：打底子，即打粉底。第二步：定妆，即扑粉、构画脸部轮廓。第三步：画眉画眼，饰演女性角色的演员一般都会将眉画得比实际的眉要高一些，据演员说这样可以提升饰演角色的精神和气质。第四步：画胭脂妆，即腮部化妆。第五步：画嘴唇，即构画唇部油彩。第六步：额头化妆。女演员一般不涂抹眉心处，饰演小旦、花旦的女性演员有时会在眉心处点一红痣妆。第七步：梳头，即头部梳妆。该剧团的女性角色的头部装饰包括宫妆、大头两种。饰演年轻女子的角色一般要梳宫妆头，该剧团演的多是花旦的剧目，因此该剧团女性演员使用宫妆最为普遍。第八步：穿戴戏服戏鞋。一般是从下到上的穿鞋和戏服，演员们这叫“步步高升”。饰演乞丐角色时戏服需要里外反穿。男性角色演员的化妆步骤如下[4]：第一步：打底子。第二步： 定妆。第三步：画眉画眼。第四步：额头化妆。一般男性黄梅戏演员会用胭脂红在两眉中间或者上部即印堂的位置涂抹半径为1cm至2cm的圆形或者椭圆或者三角形的红色区域，即印堂红。第五步：头部装饰。先戴发网，然后再束水纱，水纱是用来束紧头部，提眉眼精神的黑色纱布条。然后戴上相应的戏帽即可。第六步：穿戴戏服戏鞋。穿戴方法与女性角色演员相同。

（七）为头人或请戏人讲话。开戏之前，团长袁正荣一定先请为头人或请戏人讲几句话。2015年2月21日池州市贵池区马衙街道杨畈村杜老八十寿宴演出前袁团长讲的话是：“今天是杜老80大寿，祝愿杜老呢长命百岁、身体健康、合家欢乐、心想事成。祝愿杜老的子女事业有成、年年发财，发大财。下面请他的子女讲话。”（观众鼓掌）请戏人即寿星杜老的儿子讲话内容是：“我呢，经常不在家里，今天是我大大（爸爸）80大寿，点两场戏给父老乡亲看看，我爸爸、母亲在家里，请大家多照顾一下哦。”请戏人讲完话，大家又开始鼓掌，打鼓佬说：“这家讲话讲的好，有水平。”2015年8月20日池州市贵池区墩上乡罗城渚湖姜村钱来安之女钱纤倩的升学宴开戏前首先是戏头姜少林代表请戏人钱来安讲话：“今年钱来安之令爱钱纤倩同学金榜题名高中一本江汉大学，他为了感谢学校的老师、父老乡亲的支持，特献上黄梅戏一台《状元争母》，供父老乡亲观赏，我作为东道主谢谢你们的捧场。我们这里要祝愿她春风得意，飞黄腾达，鹏程万里，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八）鸣放鞭炮。一般在开戏之前的几分钟要鸣放鞭炮或者礼花，以示庆贺。鸣放鞭炮除了营造庆贺的气氛之外还具有求吉利、驱邪避难的说法，鞭炮为请戏方准备，并找人燃放鞭炮，戏班演职人员一般不参与其中。

（九）正式演出。正式演出时，剧团的演出工作主要包括打鼓佬的锣鼓节奏、琴师的胡琴伴奏、演员的表演和演唱以及电子屏幕的唱词显示。每场戏正式演出时间一般在120分钟左右。一般在正式演出之前，打鼓佬要先打15分钟左右的锣鼓，正如当地俗语所说：“锣鼓响，脚板痒”。村里的观众一听到锣鼓响，就知道演出要开始了，观众就会带上自家的板凳等来听戏了。演员的表演和演唱是演出最核心的部分。该剧团常年演出的剧目大约30多部，从演出的剧目频率来看，该剧团最擅长演出的三个剧目为《婆媳情》、《状元争母》、《仁义状元》（又命《皇帝媒》）。这三个剧目基本代表该剧团演出剧目的大致情况，《婆媳情》讲的是恶婆婆与两个儿媳妇的故事，《状元争母》好心婆婆和不孝儿女的故事，《仁义状元》妻弟代其送考卷考取状元后归还状元的故事。

（十）卸妆及拆卸舞台。演出结束后，团长王慧平、女演员方美华、王慧兰等都会及时卸妆，卸妆基本过程如下：先用卸妆油把脸部清洗一遍，然后用湿纸在清理残留的脂粉油彩，最后用香皂再清洗，一定将眼睛紧闭，不然就会伤了眼睛。男性角色演员的妆容相对简单方便，用香皂把妆洗掉即可。包家来、彭苍松以及不化妆的袁团长、吴锦民琴师等就开始拆卸舞台了。拆卸舞台是个麻烦的体力活，几乎把搭建舞台的程序倒转过来。

二、剧团规模

池州市群艺黄梅戏剧团固定演员共有11人，有时会按照需要临时聘请其他演员加入演出，该剧团绝大部分的黄梅戏演员都是来自乡村的农民，他们开始演唱黄梅戏时一般已过40岁，大多数演员都是40岁到70岁之间。农忙时就回家种田，一到农闲时，他们就洗一洗脚上的泥土，换一换戏服就登上舞台。该剧团的团长是王慧平，1961年生，池州市贵池区墩上乡罗城渚湖村人，现居住池州市贵池区马衙街道滨河社区，初中文化水平，常饰演彩旦、老旦、青衣，以彩旦居多，在剧团中表演水平最高。袁正荣为该剧团的业务团长，1950年生，池州市贵池区马衙街道滨河社区人，初中文化水平，曾在受过黄梅戏培训，常饰演丑角、老旦。负责拉戏，找市场，类似经纪人。汪念春是该团的打鼓佬即司鼓，1938年生，现居住池州市贵池区东湖小区，曾为池州市贵池区黄梅戏剧团演员，现为池州市贵池区文化馆退休人员。其他演职人员有汪长根、彭苍松、方美华、王小兔、包家来、耿素珍等演员以及琴师吴锦民。

据池州市群艺黄梅戏剧团王慧平团长所言，该剧团是她一个人投资了5万元组建起来的。5万元的投资包括申请演出资格，购买演出的舞台设备以及招募演员的费用。在2008年2月1日注册时的注册资本为3万元。池州市群艺黄梅戏剧团共有如下演出设备： 6个戏箱，包括1个盔头箱、1个道具箱、男女各1个服装箱、1个电子音响设备箱、1个电脑箱；搭建活动舞台的材料：22根竖立钢管、木板若干、四层帷幕；一桌两椅；电脑以及电子屏幕；锣鼓架；音响设备；数根电线插板；红地毯；照明设备；条幅等。

三、经营状况

该剧团的基本收入主要包括戏金和打彩或者回礼收入。戏金是写戏人与团长协商的结果，一般戏金为每场1500元，也有个别的是每场2000元，每场2000元的戏金的请戏人一般要求不能打彩。“打彩”是在黄梅戏演出中，利用苦情戏剧情，一般为乞讨剧情，以向观众现场“乞讨”的形式获取戏金的方式。在观众拿出5元、10元、20元、50元、100元甚至几千元不等的“彩钱”时，“乞讨”的演员会唱出好彩头，如“祝您孩子考上清华北大！”、“祝您长寿百岁！”、“祝您生意兴隆！”、“祝您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等祝福语。“打彩”的收入既是对演员演出水平的肯定，也是增加演员收入的重要方式。该剧团的打彩收入一般不太高，这主要因为演出地多为农村，而农村的观众相对不太富裕，所以每次打彩的金额以5元、10元居多，50元的多为村干部或者个体商户打的彩。每次打彩收入一般200元到500元之间。依据池州市本地的民俗，在喜宴、寿宴、升学宴上，剧团所有人员都会参加宴请，宴会后每个演员会像其他前来赴宴的亲友一样得到一份价值55元或75元的礼盒。但并非每一场戏都有礼盒赠送，这要看请戏人的意愿和大方程度。综合以上几种收入，每场戏平均下来的总收入一般在2000元左右。

四、结语

通过深描黄梅戏展演状貌发现：一方面，黄梅戏展演是当地民俗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道有声有色的风景。在池州当地，无论是寿宴上还是升学宴上，都要给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上一道有声有色的黄梅戏大餐，似乎没有黄梅戏的助阵就失去了喜庆的民俗氛围。在各类节庆演出或者宣传文艺活动中，总会听到黄梅戏悠扬的唱段和观众们的鼓掌声，黄梅戏展演已经成为当地民俗生活中必备的节目和内容。另一方面，黄梅戏展演的状貌深受当地民俗的影响。黄梅戏舞台不能搭建在请戏人的庭院中，在寿宴上演出，舞台背景总会换上“寿字锦”，黄梅戏展演剧目必须与民俗活动的具体事项相关，打彩是黄梅戏很特别的演出习俗，演员赴宴及回礼收入等都说明了在黄梅戏展演过程中是以当代民俗习惯或禁忌作为基本原则来遵守的。

深度认知黄梅戏与当地民俗生活之间的密切关系，对黄梅戏传承与保护、文化产业发展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和理论价值。

注释：

[1]此数据来源于《池州市民营剧团基本情况调查报告》（2015年3月9日），该报告为池州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政策法规科科长夏志敏提供。

[2]此数据来源于池州市群艺黄梅戏剧团业务团长袁正荣的口述。

[3]该部分化妆步骤的名称是池州市群艺黄梅戏剧团团长王慧平口述，与专业化妆步骤的名称可能有些出入。

[4]该部分化妆步骤的名称是池州市群艺黄梅戏剧团业务团长袁正荣口述，与专业化妆步骤的名称可能有些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