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巴拉：世界最高人控雷达站的凝望——空军“甘巴拉英雄雷达站”守望者的心路探寻

本刊特约记者　胡晓宇



甘巴拉：世界最高人控雷达站的凝望——空军“甘巴拉英雄雷达站”守望者的心路探寻

本刊特约记者胡晓宇

国防记者走边关

引 子

在甘巴拉阵地上，有一组铜制姓名牌，上面用红字刻着在阵地坚守过的官兵姓名。这里的每一个名字，都记载着一个坚韧的绝境戍边故事。而这一个个名字、一个个戍边故事组合起来，便形成了甘巴拉雷达站贯通半个世纪的辉煌雪域戍天史。笔者采访这个列阵中3名出生于不同年代的官兵时发现，把祖国放在心中、在艰苦中谋发展，让“甘巴拉英雄雷达站”这面雪域之巅的鲜红旗帜始终高扬在祖国的广袤碧空，已成为一代代甘巴拉人聚力强军实践、放飞“空天梦想”的崇高使命和担当。

甘巴拉最老的兵和“铁树”的20年

深秋清晨，当世界最高人控雷达站甘巴拉还被浓云包裹时，1973年出生的二级军士长、雷达技师王胜全，就已登上雷达方舱维护兵器。凝视“铁树”般伫立山巅的雷达天线拨开云雾傲然旋转，王胜全因高原反应黑紫皴裂的唇上绽放着会心的笑意。

“铁树”，是一名军旅作家对高山之巅一部部雷达天线的形象比喻。有人说，“铁树”浸染了一代代甘巴拉人的赤胆忠诚和青春年华。作为目前坚守甘巴拉时间最长的兵，王胜全很欣慰。因为，他付出了生命中最美好的20年。

“70后”甘巴拉人王胜全，在阵地认真维护装备。（郭超英/摄）

“我就是为甘巴拉而生的！”1994年7月，当在空军某雷达训练团经过操纵员训练、获得“优秀学员”的王胜全，要求上甘巴拉的血书被批准时，他热血沸腾，踌躇满志。父亲是一名当了10余年民兵连长的老党员，自王胜全幼年便在他心里播下“对党忠诚，报效国家”的种子。

然而，第一次上阵地，甘巴拉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上山的路坑洼不平，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涧。王胜全紧紧抓住卡车车厢板，担心被颠下去。一上阵地，高原反应接踵而来：头疼胸闷、恶心呕吐、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为了捍卫祖国的天空，坚守阵地的艰苦超出想象。然而，他发现，身边战友竟没有一人叫苦退却。一天，团里来电话让班长龚齐彬下山，探望来队探亲的新婚妻子。当时正值战斗机高原训飞，在操纵台上监控空情的龚班长仍然坚守阵地，直到3天后换岗的老操纵员上来，才放心下山。

“其他战友能坚持下来，我为啥不能？”倔强的王胜全咬紧牙关发誓，开始默默熟悉操纵业务、直面极限条件考验。1997年夏，他考取空军雷达学院。毕业时，连续两年荣获“优秀学员”和“优秀共产党员”的他，毅然选择再回甘巴拉。昔日的雷达操纵员，成了维修“铁树”的雷达技师，但甘巴拉并未因他职责改变放弃“下马威”——

上阵地值班没几天，雷达发生故障。王胜全面对图纸却无从下手。雷达技师出身的站长胡大庆边排除故障，边手把手教他程序技巧。故障排除时，胡站长拍拍他的肩膀：“记住！雷达兵‘人在阵地在、人在天线转、人在情报通’！”霎时，王胜全觉得肩上担子沉甸甸的。从此，他刻苦钻研技术，顺利地保障过6种雷达，逐步成长为“手到病除”的雷达“神医”。

2002年隆冬，王胜全在阵地值班时，雷达转动轴承卡死，“铁树”无法工作，只能靠辅助雷达保障空情。为尽快排除故障，他和战友们连夜拆卸天线防风罩，将天线全部分解抬出，再用滑轮把天线转盘大齿轮吊起来修理。

这样的重体力活，在平原干着都费劲，更何况在正常行走相当于内地负重40公斤的生命禁区呢？他们加班加点，一干就是十几天。最后两天，体力透支的王胜全发起高烧。“赶紧下山治疗！”总值班员命令他。可天线没转，雷达技师怎能离开？他硬是靠药片顶着，每天上阵地指挥大家接线架设，直到天线转起来才下山。那10余天，体重78公斤的王胜全瘦了20多斤。

伴着祖国的发展节奏，信息化时代悄然而至，2007年酷夏，甘巴拉阵地迎来全军首部远程异地控制雷达试装。新型“铁树”要求技师具备精确测量数据、分析数字电路图、编写程序语言的十八般武艺，高学历干部和士官凭着计算机、英语等知识优势，远远冲在前面。王胜全这名“雷达神医”，遭遇新的“下马威”。改装一个月后，新型雷达出现故障。他一见显示屏上的一串英文就懵了，只得找来“80后”技师李金山。只见李技师快速输入命令，更换一个配件，雷达立即正常工作。

眼看一个个“徒弟”超过师傅，文化程度不高的王胜全心急如焚。新装备技术资料有整整一皮箱，技术操作手册厚达800多页，为尽快掌握，他加班加点看资料、记数据，对照图纸熟悉构造，值班时边调试边发现难点，每次排除故障都认真记录，平时虚心向“徒弟”请教，结合多年维修经验和大家一起编写操作规程……“现在，雷达出任何问题都不再是问题！”王老兵一脸自信。

2012年8月1日，甘巴拉正式开启远程异地控制的崭新作战保障模式，实现少人值守，成为当时国内外的一条重大新闻。王胜全笑得最开心——能同雷达这个“铁哥们”并肩执行着新型战机高原试飞等一项项重大任务。因工作出色，王胜全荣获全军优秀士官三等奖、荣立了二等功，但同时他也被肌缺血、脱发等高原病魔缠身。团领导考虑到他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想把他调到海拔相对较低的雷达站工作，他听后含泪请求：“让我留下吧！能让我待在这里，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

雪域天蓝，离不开“空军蓝”。“80后”“90后”官兵，让王胜全感受到青春气息和传承的分量。在阵地担负重大任务时，他教新一代官兵“铁树”保障绝活儿；不值班时，带他们进行模拟训练，为连队培养了20多名业务尖子。这些年，上过多少次阵地、排除了多少故障，王胜全从来没统计过，只欣慰地记得：“没出过差错，情报合格率100%。”

2014年夏，王胜全参加空军“践行强军梦·岗位建功业”事迹报告组巡回报告时，总有官兵问：“你打算当一辈子兵吗？”他总是淡淡一笑：“如果可能，我想当一辈子甘巴拉的兵！”虽然他带的许多兵提了干、当了他的领导，他还是普通一兵。但他觉得，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20年，献给了祖国西藏、云端雪山以及雪山上的“铁树”，此生无憾！

“80后”甘巴拉人孔译庆，在执行重大保障任务期间精心检修兵器。（刘远义/摄）

一名“80后”甘巴拉人与战鹰的对视

“远远看到飞机俯冲、投弹、烟头一样的亮光一闪，然后是遥远的爆炸声……”2015年酷夏，当成空驻藏雷达某旅机动雷达站技师孔译庆，又一次长途奔袭执行陆空联合演习保障任务时，在雷达阵地凝望战鹰，感觉“闻到了弹药的味道”。6年前，他与新型战机的首次对视，是在海拔5374米的甘巴拉阵地。那是2010年秋，孔译庆作为技术骨干，上阵地保障歼－10战机首次高原试飞。

如雪域之巅“千里眼”，世界最高人控雷达站甘巴拉组建半个世纪以来，出色保障数十种飞机飞上高原。甘巴拉人心里清楚，此次新型战机首飞，必将载入空军飞行史册。

那天，阵地雷达方舱内，孔译庆和“一号班”人员严阵以待。“来了！”操纵班长宋臣臣轻声说，只见荧光屏上出现了米粒大的亮点，正按既定航线向高原移动。所有官兵凝神屏气，盯着雷达显示屏仔细辨别，反复校对，及时准确上报指挥所。“新奇！兴奋！”孔译庆说，保障结束后，大家还热烈讨论着，怎么判断机型、跟之前保障的战机有啥区别……

晚上躺在床上，孔译庆脑子还在转：“这战机只在图片上看到，不知道真家伙长啥样？”那一刻，这名已有5年“山龄”的“80后”甘巴拉人并不知道，他将拉开与“鹰”移动对视的生涯——

2011年5月，团里从各雷达站抽调骨干力量组建机动雷达站，保障新型战机常态化训练，孔译庆入选。会跑的“千里眼”、移动“千里眼”，官兵赋予了他们灵动的称呼，但孔译庆深知，跟着任务跑，跟着新型战机跑，跟着实战跑，意味着使命如山！两个月后，首次高原陆空联合演习保障任务下达，机动雷达站奔袭到数百公里外的机动阵地。“在甘巴拉山顶是保障训飞，这次是演习，紧急！紧张！”他形容当时的心情。

每天清晨天没亮，孔译庆就起来提前开机调试，吃饭都守着雷达。那次，阵地就在机场围墙外，他最开心的是，终于亲眼看到歼－10战机长啥样……就在那段日子，他来队探亲的妻子吕霄霞刚怀孕，独自守在连队休整点。这是他们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就因妻子独自乘飞机下高原动了胎气而流产。任务间隙，时任政委李林让他回去照顾妻子，他执拗地回答：“任务没完成，我怎么能撤？”

雷达兵养兵千日，用兵千日。紧接着，机务分队又奔袭1500余公里外预定阵地，执行海拔4200余米某机场试航任务。整整5天，每天连续颠簸10余个小时，抵达阵地后，马不停蹄架设天线、调试装备。团里的总工程师熊孝忠，刚到阵地那个晚上，突发肺水肿，送到数百公里外的医院急救，差点儿丢了命。

孔译庆胸怀雪域长空，牢记一代代甘巴拉人用青春生命铸就的“甘巴拉精神”，精心维护雷达，圆满完成空情保障任务，雷达实战探测性能得到进一步验证，他和战友们却满脸沙土，嘴唇干裂，又黑又瘦。“我见证了新型战机高原常态化训练探索全过程。”孔译庆满是自豪。伴着全军训练模式转变的步伐，伴着新型战机高原常态化训练，自从在甘巴拉阵地上的第一眼对视之后，孔译庆参加了新型战机高原所有“首次”保障任务，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两次荣立三等功，两次荣获“三化达标先进个人”称号。

孔译庆在某演习保障中发现，因设计局限，装备的移动“千里眼”不能同时观测飞行目标和起降目标。为使移动“千里眼”发挥最佳作战效能，孔译庆边保障、边琢磨、边试验，大胆进行技术革新，彻底解决了这个训练难题，并在全旅该型雷达中推广。2015年初夏执行实兵对抗保障任务时，他和战友探索的反侦察战法，获得了“新机种战斗行动战法创新奖”。

“只要孔技师在，我们心里就踏实！”战友们感慨。“熟悉雷达，就像熟悉我自己。”孔译庆充满自信。一次次与“鹰”对视，让这名“80后”雷达技师对装备维护胸有成竹，更透过雷达显示屏亲睹了新型战机训练的变化：不再是单一巡航，高度低了，难度大了，对抗起来光点交错，令人眼花缭乱。这变化，让他想出征、想战斗、想与“鹰”继续对视，想见证中国空军飞行史上更多的“第一”。

“90后”甘巴拉人张柳峻，全神贯注进行机上模拟训练。（郭超英/摄）

“90后”操纵员走下甘巴拉、走上对抗场

酷夏，西北戈壁，硝烟弥漫。

清晨，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侦察机、预警机、歼击机呼啸升空，“红蓝”对抗一触即发。戈壁深处，一部迷彩伪装的雷达天线傲然挺立，全速飞转。世界最高人控雷达站甘巴拉的操纵班长、中士张柳峻瞪大双眼，犀利的目光紧紧锁定雷达屏幕，搜寻着“敌机”的蛛丝马迹……

2013年这个季节，以甘巴拉雷达站“种子”选手为主体的雪域雷达兵首次走下雪峰、走进空军规模最大的体系对抗场，张柳峻这名“90后”新生代战士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再次走下5374米海拔高度、走进空军信息化演兵场，浓浓的实战味儿令张柳峻沉醉：新型战机、尖端武器、真打实抗和永远无法预知的“战场”环境。

“在山上，坚守是最高境界。在这里，打赢是最高使命。”泛红的脸颊、龟裂的嘴唇、紫红的双手……张柳峻和战友们外表依然带着高原雷达兵的特色，但理念已经走向更远更高的地方。突然，屏幕上一个亮点引起了操纵员们的警觉。“不好，是突防的‘敌机’！”凭直觉，张柳峻果断作出判断。话音未落，“敌机”释放电磁干扰，随即在一片杂波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号手实施反干扰操作！”指挥员果断下令，“二、三号手继续监视目标，手动分批录入！”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张柳峻迅速分析判断干扰类型，点击鼠标敲击键盘，不断变换反干扰措施，雷达很快重新捕获目标……

战斗间隙，张柳峻不禁想起首次走进空军信息化演兵场的一幕：一场全时域、全要素的“红蓝”体系对抗在西北大漠打响。滚滚热浪下，随着侦察机、预警机、电子战机连续升空，10余架战机紧接着腾空而起。盯着雷达屏幕上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航迹，张柳峻有些发懵。突然，屏幕上一片杂波，目标点混在其中无从分辨。“是强电磁干扰！”突如其来的特情对已经手忙脚乱的高原官兵无疑是雪上加霜，使出浑身解数，仍不见干扰消失，只能眼睁睁看着空情中断。“没见过才是最大的敌人。”长年坚守生命禁区，对张柳峻和战友们来说，什么是“红蓝”对抗、什么是电磁干扰、什么是超低空突防，都是书本上的知识。“山高标准更高、缺氧不缺斗志、奉献更要贡献。”检讨反思后，走进信息化时代演兵场的高原雷达兵，敞开坚守生命禁区的豪迈情怀，向着强军高峰勇敢攀登。邀请电子对抗部队专家来队交流，讲解有关专业知识，一道对照资料、翻看录像比对分析，一遍遍模拟抗干扰手段，终于练就了高原雷达兵适应信息化战场的“火眼金睛”。

接下来的数个演习日，“红蓝”双方对抗异常激烈，复杂空情、电磁干扰反复出现，张柳峻等骨干操纵员跟着“空军首届百名优秀操纵员”、甘巴拉操纵班长宋臣臣，将新情况、新数据逐一整理分析，探索实战保障方法，逐渐熟悉了常见干扰样式，掌握了有效处置方法，心里逐渐有了底数。

↑先进的雷达装备使远程异地控制的值班方式成为现实。（郭超英/摄）

← 90后大学生士兵正充实到甘巴拉这个英雄集体。（马冰/摄）

↑ 架设移动“千里眼”。（郭超英/摄）

说起来，甘巴拉人这种不畏困难、敢于超越的使命担当，在2007年全军首部远程异地控制雷达在甘巴拉阵地试验论证的5年里就得到充分展现。近年来，27名官兵在上级比武竞赛中获得名次，为友邻单位培养输送骨干60余人，圆满完成新型战机首次高原试飞试训等10余项重大保障任务。

有了出色的“第一次”，部队再次抽调精干力量组成机动分队开赴西北执行任务，不满24岁的张柳峻再次入选。实战前，他刻苦钻研，硬是在短短20天的时间里，熟练掌握了某新型雷达的基本操作规程和全功能运用，成为精通3种以上新型雷达的多面手。“见到装备就想摸，走进战场就兴奋。”张柳峻2009年7月刚分到甘巴拉时，带他的班长宋臣臣清楚地记得，跟班上机训练时，自己做示范，一脸稚气的小张细心地将每个操纵动作要点记在小本上，有空就翻看熟记，比同年新兵提前一个月完成上机训练。2012年团操纵员技术比武，小张便摘得了第一名的桂冠。

再次走进西北演兵场，新挑战、新考验依然不断。如何挖掘装备的最大探测性能，提前发现并识别低小目标，是非常大的挑战。但作为新一代甘巴拉人的张柳峻，已经善于不断总结、取长补短，能够在践行强军使命的“考场”中有着更为优异的表现。

（压题图片：阵地巡逻郭超英/摄）（责任编辑：胡东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