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红
一支歌
我和母亲,互为倒影。
我是她一晃而过的昨天
她是我悲怆的宿命。
一碗饭,两碗饭
我在囫囵吞枣中长大
她在一次次搬迁中老去。
我们有着,共同的磨难
我们的叙述中,总摆脱不了男人。
带酒回家的男人,粗超不堪的男人,
把命运,一次次推向山河深处的男人。
没有称心如意的日子。我和母亲
在一顿饭的光景里相遇,
匆忙踏上,各自的归途,
又像走进对方的生活。
母亲是真的老了,也不肯歇一歇,
我以为,我还没有她那么老
急着推开了,黑暗的门。
父亲
活在母亲抱怨声中的父亲
走在弯曲的山路上。
家,是一个填不满的洞,
父亲把喝酒的钱,
买夹克衫的钱,
捐给庙会的钱,
节省下来,也得不到
母亲的笑容。
父亲粗糙的胃,消化着
一家人的剩菜剩饭,
我看见他威严的拳头
在母亲的咒骂声中
折回,打在自己的头上。
后来,母亲对我说
清明去看看你的父亲吧!
为你们姐妹几个,我们
受了不少苦。
我没有说什么,我怎么能
说得清呢!关于我的父亲
一个喜欢钓鱼的,失败的男人。
把空旷填满
秋天在我的梦中穿行。
那些消失的事物,并未走远。
信笺上的几个词,也与你无关,
不要再消耗茶和睡眠,它们于事无补。
一场雨的后面是雪,是冰雹,
是乱石穿空,击中,对方的空旷。
而我还想,再等一会儿,你就醒了。
河流在远方,与我们无关,
田野也是。即使我们曾经那么热爱
那也是,昨天的事。
他有时带来
他带来,语言的宴席
使我沐浴在温暖的光里。
带来小锄头,黄蜜蜂
一条无人经过的山路,
都是我喜欢的。
他带来转瞬即逝的宁静,
幽默先生和没记性女士,
演习一场生活的笑话。
可有那么一瞬,那些光
真的照耀过我。
他有时带来,一篮子
人世的苦果。
我们的新家
不能再酗酒的他,并不影响,继续唠叨。
我们搬了新家,说好不再争吵。
一根烟的功夫,我们就回到了昨天,
如果我说爱,那一定是在骗他。
我在他的咒骂声中,砸碎一把旧吉他,
他眼睁睁看我,撕破脸皮。
我们有了新冰箱,新热水器,
我们甚至,得到了一块菜园
可是这些,都不能阻止,
我们在夜晚,现出原型。
如果我说幸福,那一定是在骗他
而这些,都不能使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