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融入世界,需要“文明的对话”

2016-07-01 19:34岳春颖王大鹏
南风窗 2016年12期
关键词:文明俄罗斯世界

岳春颖+王大鹏

一个国家的自我认同对于一个国家想要成为世界大国是非常重要的,会成为一个国家的软实力的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弗拉基米尔·亚库宁教授,1948年6月30日出生于苏联,1972年,亚库宁教授以机械工程师的身份毕业于列宁格勒机械大学,之后任职于苏联国家应用化学研究所,担任初级研究科学家,在苏联红军部队服完兵役后,亚库宁教授进入苏联部长会议国家委员会对外贸易部工作,先后担任工程师和高级工程师,此外,亚库宁教授还曾担任苏联科学院约飞物理技术研究所部门主任。

1985年至1991年,亚库林教授先后担任苏联驻联合国外交特派团第二和第一书记,期间还曾担任国际商务合作中心董事会主席,并在卸任后成为俄罗斯总统控制局西北地区督查。2000年10月,亚库宁教授成为俄罗斯交通部副部长,并在2002年2月晋升为主管铁路运输的第一副部长。2005年至2015年间,亚库宁担任俄罗斯铁路股份公司总裁。

2013年,亚库宁在瑞士日内瓦创办了世界公共论坛“文明的对话”,是创坛主席,现任罗蒙诺索夫莫斯科大学政治学系主任。

近日,亚库宁教授在北京大学进行了两场题为“地缘政治的文明纬度”和“现代政治体系的风险与挑战”的两场演讲。本刊特约记者对其进行了专访。

中国崛起对俄罗斯是有利的

《南风窗》:谢谢你能够接受我们的访谈,首先请你和中国的广大读者分享一下对于“中国崛起”问题的真知看法,在你看来,“中国崛起”对于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

亚库宁:在几个场合,我都提到了对此问题的观点,即:当前的整个世界不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世界,同样,现在的全球政治体系同样也不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政治体系。因此,出现一个新的经济体和政治体,对于整个世界和全球政治体系来说是更加有利的,也会使得全球政治体系更加平衡。因此,我认为中国的崛起,无论是经济方面还是政治方面,对于世界来说,都是一件积极的事情,也是对世界有利的事情。

我认为,当前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中国正在通过国际投资来与世界其他国家合作发展自己的国际关系。比如,与拉丁美洲、非洲和欧洲发展自己的国际关系,对于中国来说,这是极为重要的政治决定。在此,我想重申之前一再阐述的观点:当我们仔细观察当前的世界,我们不难发现,在全球范围内,世界的政治形势正在持续地发生恶化,以至于无法实现可持续的发展,比如,在北非地区、利比亚、叙利亚等地区发生的骚乱。我认为许多国家应该成为政治或经济力量的另外的核心,这对于世界政治的可持续发展是非常重要的,这些核心在不同的地区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对我来说,亚欧地区的合作是非常重要的,不仅对中国,不仅对俄罗斯,对欧洲也是非常重要的。或许一些欧洲的政治家不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这是符合政治发展的逻辑的。在当代世界,中国的发展很重要。我们观察到中国GDP增长放缓,降到6.7%,整个世界都对此不太高兴,显然这对于世界经济复苏和发展来说是不利的。

《南风窗》:第二个问题是中国的崛起与俄罗斯的关系,那你能详细地阐述一下我们两个大国之间的关系吗?

亚库宁:中国的崛起对于俄罗斯来说,我认为无疑也是有利的。从俄罗斯方面来说,我个人的观点认为,俄罗斯和中国正在进行良好的政治和经济方面的战略性合作。这对于中俄两国去建立更加平衡的、可持续的、包容的、可靠的世界发展模式来说,也是非常基础的因素。而中俄两国的战略性合作,将在经济、文化、教育等等几个领域展开。这也是两国领导人习近平和普京的想法。我认为这对于中国来说也是非常积极的,而且我认为向这个方向发展会更容易些,因为其他政治上的发展会带来国际社会的更多的关注。

实际上,新的战略性合作的政治进程只能出现在两国互利发展之后。对于俄罗斯来说,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中俄在几个大的项目上有合作,其中一个就是“一带一路”项目。从俄罗斯的角度来看,这是两国在亚欧地区合作的重要项目。就我的理解来说,这不仅仅是合作,也不仅仅是基础设施建设,例如铁路建设等等,“一带一路”项目的发展是地区间的发展,是国家的发展,是社会的发展,是经济的发展。而且这样的理解是相互的,对于中国是如此,对于俄罗斯也是如此。同样重要的是,如果我们分析互利的项目,比如“一带一路”,我们在谈非常重大的项目,这些项目决定亚欧大陆的发展。我们也可以吸引美国公司的关注,吸引美国经济的加入。因为俄罗斯的公司吸引阿拉斯加的美国公司是很容易的,中国当然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这将在这一亚欧地区形成新的商业合作模式。这会有大量的人才需求,比如金融、技术等等。这会促进俄罗斯和中国所亟需的经济发展。

“一带一路”项目的合作模式可以在其他国家和地区进行复制。例如,可以在拉丁美洲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也可以用在非洲,例如南非和北非的铁路和基础设施建设上面。事实上,当我们在讨论亚欧大陆的重要发展时,比如“一带一路”的发展,我们谈论的不仅仅是交通建设,是更广意义上的基础设施建设,是城市的职能,是交通供给的基础设施建设,是能源供给的基础设施建设,我们谈论的是在那些地区生活和发展的综合图景,这不仅仅对于俄罗斯和中国是至关重要的,对于美国和欧洲也是至关重要的,对于世界同样是至关重要的。

中国会以一个全新的“面孔”面对世界

《南风窗》:在演讲中,你提到中国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国家。中国希望和平崛起,不想让其他国家觉得自己是敌人,中国想成为其他国家的朋友,尤其是邻国。你认为中国怎样做才能达到这个目的?

亚库宁:从实际出发,你想象一下,在这个世界上,有的国家是大国,有的国家是小国,当然,不可避免地,小国会对大国的发展有所忧虑,尤其是对于像中国这样的大国。对于大国的政治上的行动通常不是通过目的而是通过实际行为进行判断的。我个人的观点是中国可能是太关注自己的发展了,中国现在已经在建设新的经济模式,开始关注和建立自己在全球的位置。我认为中国迟早会不可避免地融入世界,中国政府乃至整个中国,都会意识到中国需要融入到整个世界之中。中国不仅需要自我发展,而且还需要“文明的对话”。中国会以一个全新的“面孔”面对世界,而不是像历史上中国把她的“后背”面向世界。

《南风窗》:这个比喻十分形象:中国把她的“面孔”而不是把她的“后背”面向世界。

亚库宁:其实这是很难形容的,我想是否可以这样来形容现在的中国,即现在的中国是用“面孔”来面向世界,用“后背”面向世界来形容中国过去对世界的态度。中国有几千年的历史,很多时候是背对世界的,但是现在的中国是不同的,对世界更加开放,开始面向世界。当然,这是我的个人理解。但是我始终认为,一个国家的自我认同对于一个国家想要成为世界大国是非常重要的,会成为一个国家的软实力的很重要组成部分。每一个国家都会关注中国这一新的世界力量,而且会比关注一个普通的国家更加关注中国这一新的世界力量,因为中国是一个大国,所以会吸引世界上每一个国家的关注,这是不可避免的。

《南风窗》:在采访其他专家时,我们反复问过一个问题,也想请你谈谈自己的看法,即有些西方国家称中国为“新兴发达国家”,而我们中国称自己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 你怎么看?

亚库宁:我记得小时候知道的一个英国童话故事家,讲了一个童话故事,说的是大象之所以知道自己是大象,是因为人们称它为大象,而不是它自己这样称呼自己。所以,今天,中国的学者和专家对于中国现在的发展应该怎么称呼都不必要在意。中国有几千年的发展历史,当然,现在中国也是在发展。我个人认为重点不是中国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关键是中国的经济发展已经挑战了美国,所以,中国不管是发展中国家还是新兴发达国家,事实上中国今天已经是有了很大发展。

从我个人的观点,我认为中国并没有解决她在发展中所遇到的所有的问题。从这一点来看,中国仍旧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发展中的经济体,仔细想想,中国不是一个向后发展的国家,而是在向前发展的国家。你应该知道划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话语背景,其实这是拿美国作为各个国家发展的目标来设定的,凡是与美国的发展模式相近的国家就被看作是发达国家,如果与美国的发展模式相距较远的国家,就被视为发展中国家,提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划分,就是想把各国的发展都纳入到一个轨道上面来。所以,对于中国来说,不必特别介意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界定。

与此相关的是威权国家的提法,我认为,这同样是按照美国的政治发展的模式所提出的概念,把与美国的民主模式不同的国家,例如把俄国界定为“威权主义”国家,我认为这是没有道理的。正如中国一直强调的,每个国家的民主发展道路都必须符合本国的国情,不能说与美国不一样的就是威权体制,就不是民主制度,这是不合逻辑的。

不同的文明维度变得越来越吸引人

《南风窗》:你在瑞士日内瓦创办了世界公共论坛“文明的对话”,并且担任创坛主席,这个论坛对于很多的中国读者来说,还是比较陌生的,能否请你介绍一下这个论坛的情况?

亚库宁:好的。我创办“文明的对话”论坛从一开始就鼓励并支持用当代多元视角来看待世界,呼吁保持多种文明共存的自然发展方式,通过交流相互借鉴、相互促进,最终形成一幅包容一切的世界图景。

每年我们都会就这一话题展开一系列的讨论,文明的话题包括政治、经济等等方面,文明的问题还受到社会事件的影响。很多事情都指向一个问题:我们是富裕还是贫穷呢?我们是强大的经济体还是落后的经济体呢?这些问题都与标准有关。因此,我们把不同的社会和不同的文明都包括进来。

今天不同的文明维度变得越来越吸引人。15年前,你知道,“文明的对话”不是那么有名。尽管有亨廷顿写的《文明的冲突》和其他人的贡献。但是,今天的世界格局使我们不考虑到不同的地区、不同的社会和不同的政治体是不行的。全球政治更需要不同的政府和国际组织的合作。这一政治力量应该是人民的力量。从这一力量角度出发来理解“什么是文明”是非常重要的。您可以在互联网上找到许多对于这个词语的不同描述。

什么是文明?文明(Civilization)一词源于拉丁文“Civis”,意思是城市的居民,其本质含义为人民生活于城市和社会集团中的能力。引申后意为一种先进的社会和文化发展状态,以及到达这一状态的过程,其涉及的领域广泛,包括民族意识、技术水准、礼仪规范、宗教思想、风俗习惯以及科学知识的发展等等。当时,“Civis”的其他含义也得到了发展。比如,住在罗马城邦中的公民中,拥有财产的公民被认为是更富有,更受人尊敬,更文明。当时罗马时期的文明比之前要复杂。当然,今天“文明”的意涵更加丰富。

今天,我不想分析不同时期“文明”意涵的区别。但是,不加区分的使用会带来对于“文明”词汇的误用。严格来说,没有什么词汇可以区分“文明”、“不文明”的方式,某种程度上,用几个词汇来总结文明是非常困难的。文明是一个建立在思辨、道德和公正的准则之上的社会。如果说不文明指的是尚未开明的社会或国家,那么,结果就是如美国历史学家摩尔根将整个人类的历史看成是一个蒙昧、野蛮直到逐渐文明的一个过程。“Civilized”这个词的意思是已经发展了的社会或国家,已经发展了的经济体。这与文明最初的定义是不同的。因此,你知道,根据这一定义的理解,如果一个正在发展的经济体就是文明。像非洲有些国家刚刚开始发展的就被称为“开始文明的国家”。

《南风窗》:相信你也一定了解中国互联网上的政治参与行为。你能向我们介绍一下俄罗斯公民利用社交媒体进行政治参与的情况吗?

亚库宁:这是一个非常难的问题,非常难以回答。但是,我会尽力回答,因为这也是我感兴趣的一个研究工作。大众传播和知识服务,总是对大众提供信息,就是传递信息,让大众知道。我认为今天的大众媒体在政治发展的报道方面不是客观的,它试图在政治发展方面起到主观的主导作用。我会解释客观性这一点。如果你是记者或者政治家,政治家决定记者是否传递信息,记者决定是否传递政治家的信息和事件的信息给大众。今天,在我看来,已经不同以往了。

今天大众媒体已经属于私人了。如果我们讨论主流媒体的话,主流媒体已经被政治家而不是记者所建构,通过大众媒体编辑和公布一些政策或议题,一方面,这是企业包括大众传媒公司的一般政策。另一方面,使得政治家们控制大众传播的议题变为可能,从而控制社会意识形态。如果我拥有一家杂志,我想要传递读者我自己的观点,只是我自己的观点,那么这就不是信息的自由流动,这是信息的拥有权,特别是垄断权。我可以决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对于现在的整个的新闻业都是个挑战,它分裂了新闻业和大众媒体政治。

因此,对于新闻业来说,准确地表达谁的意志、向大众表达什么信息都是非常大的挑战。大众媒体应该是向读者准确传递信息的工具,而不是政客用来向读者灌输自己观念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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