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

徐畅

“以上事情都是真实的，因此，我打算……”

他穿过走廊，在尽头的校长室门前站了一会儿。确认安全后，他掏出怀里的匿名信，塞进门缝。门里响起走动声，他躲进旁边的卫生间里。慌乱中，他拧开水龙头，不停地洗手。听到关门声后，他才平静下来。他想象校长拆开信后，一行一行往下读，读到末尾那句，“因此，我打算检举韩老师，受贿两千元”，他脸上会有怎样的神情。他用全力搓揉着手，直到手掌洗得惨白。

“这么说，是你写的？”公交车上，他的好友周舟对他说。他不说话，默默数着站牌，离那所高中还有四站路。经过一条小街，他又想说点什么。街上仍旧开着几家网吧，五年前，他和周舟在那里花去大把时间。“奶奶跟我说的。她很少关心我的成绩，有一回，她对我说，要努力学英语。我问为什么，她就全说了。”

两个月后，韩老师辞职了。课堂上来了新的老师。下了晚自习，他跑到英语组办公室，那张办公桌很干净，没有收音机，也没有一张试卷。从前，他常站在桌边，听韩老师讲解考卷上的语法问题。

校方顾全名声，低调处理了那件事。心知肚明的事只在老师中间说起过。

“后来，她还教书吗？”周舟问。

“听说开了家旧书店，离学校不远。”他说。有一年大学暑假，他路过那里，门面窄小，两边摞了一人高的旧书，发黄发卷。再往里就看不见了。一团黑。

“单词，她讲得厉害，听过一遍，就忘不掉了。”周舟说。

“全年级最会讲的。”他说，“我大学里，英语专业的教授，都没她会讲。” 过了两站路，周舟抬头问他，“昨晚你不是说要买本书吗？还买吗？”

“买。”他说。

旧书店在学校附近的老街上。买书的人不多，大多是看漫画的小孩。收银台旁的妇女，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在打毛线衣。他们进来时，她没有抬头。他假装浏览着书脊，走到最里面的角落。那里多是回收整理后的古典名著。周舟很快找到了那本书，《复活》的青少年读本。他接过周舟的书，却不肯上前一步。那是他谎称给侄儿买的。他望着打毛线的妇女。她的生活不再体面，步入中年之后，她自己也放弃了打扮和穿着。如果他当时脑袋没有一热，她是否还会对生活饱有热情，兴许她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班主任？假如他走上前去，打过招呼，解释一番，她真的能够原谅吗？他想到韩老师辞职的那个晚上，他爸爸对他说，他是偷偷写上名字，放进抽屉的。过了两天，韩老师才知道。但那时已经有人写了匿名信。后来，报考大学时，他选择了最薄弱的科目。他父亲看到英语两个字后，没有说一句话。人们觉得随口而出的“对不起”，总能换来一句“没关系”，可事实并非如此，高楼倒塌后，就不能再复原。《复活》也是如此。

“换一家吧。”他说。他放回书。

“你不去结账吗？”周舟问，周舟知道他并非真的需要什么。

他们走出店门，在收银台处，他故意放慢脚步。韩老师抬起头，看了一眼，微笑着说：“欢迎再来。”

她认不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