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舒
上海人把接吻叫“香鼻头”。20世纪70年代末,外国电影开始进入中国。有一次,六岁的我跟随父母去看日本电影《追捕》,影片演到杜秋和真由美接吻的桥段,原本寂静的影院内,飘浮起一阵阵克制的轻微喘息。我不明就里,响亮地问父亲:他们干吗要咬嘴巴?却听后排有人悄声说:是“香鼻头”,不是咬嘴巴。黑暗中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笑声。那时候,人们从未有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共同见证男女亲密行为的经验,哪怕是在电影中。
几年后,参加亲戚的婚礼,闹洞房时人们吆喝新郎新娘“香鼻头”,小学三年级的我才略微明白一些什么,却也并未全然明白。一个孩子,如何能懂得“香鼻头”之于恋爱中人的意义?
再说一件发生在我们小镇上的旧事。某日,一群青年去县城看电影,结束已是深夜。归家途中,一男青年想和三位女青年开个玩笑,于是躲在黑暗角落里,待女青年们走近,一跃而出。女青年们自然被吓了一跳,其中的两个追打了一阵男青年,也就无事了,而另一个,却出了问题。姑且把她叫作“小妹”吧,据说,小妹被吓出了痴病,镇上的老人说,那男青年必须和小妹“香鼻头”,她的病才能好。后来事情究竟如何解决的,我却因母亲工作调动举家搬迁而并不知晓。直到三十年后的某天,偶遇小镇老乡,提起小妹,说是嫁了,生了儿子,只是儿子长到青春期,竟重蹈他母亲的覆辙,发了痴病。起因?未知。
这就是关于“香鼻头”的记忆,也是小说的灵感起源。
几年前,我有一个中篇小说投稿《人民文学》,进入终审,需稍作修改。当时敬泽老师是主编,我发短信向他求教,他回复:小说家只需说三分话。
以我浅陋的理解,我想,也许敬泽老师是要告诉我,写小说,不做狭隘的评判者,亦不轻视每一种可能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也许我们永远无法走进别人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情,也许我们永远无法懂得别人的爱情。在《香鼻头》中,我尝试用别人的目光,看别人的一切,或许,误解与更多误解的错综延续,才是万般人间世情的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