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凰++谢驭飞
夏先生最幸福的事情是:跟他一起去美国的是一只中国的蜘蛛。
他本来是不想去美国的,10年前他由一个民办教师成为公办教师,现在退休了多少还有几个小钱用用,听听曲、读读书,他对生活没有过多奢求。
但乡下有天有地的房子拆迁后,乡邻们一住进拆迁小区,变得“城不城乡不乡”的,这让他浑身觉得不自在。他们会扛着锄头走进电梯间,他们过年的时候会从车库里搬出大锅,在园子里用砖头架起土灶,烧整鸡烧猪头;小区里大片的草坪,你总是能看到有人种一片蒜、几簇葱,有人干脆在门口圈一两分地种青菜。跟他平时聊家常的老李,春天里还捉了一窝毛绒绒的小鸡养在车库里。最让夏先生觉得难过的是,那些因为拆迁而拥有好几套房子的家庭,他们的孩子突然就开始变得没有孩子气了,有些孩子开始游手好闲,不好好读书,小小年纪就成了麻将桌上的好手。
夏先生跟儿子难得打越洋电话的时候,说起了这些事情,话里充满着担忧甚至是伤心。儿子本来就担心夏先生老了无人照顾,干脆就跟父亲说,你干脆来美国吧。儿子说,他家在美国的园子大得很,附近总有梅花鹿出现,林子里还有调皮的松鼠。夏先生说,你是在哄我去吧,人老了,总是叶落归根的,谁老了反而漂洋过海的。
老李就劝夏先生:“既然儿子要你去,你就应该去享享清福。我们没有一个在美国的儿子,就一辈子死守在这里了,你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说什么叶落归根呢?”
这个老李,说话就是比识字的人有道理,夏先生觉得,老李就是一个农民哲学家。
夏先生走的那天,夏先生的女儿开车送他,老李替夏先生把行李放在车子的后备厢里。走的时候,几个老人跟他挥手,他突然就觉得孤独了。这种孤独是从来没有过的。
上了飞机后,夏先生就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他突然觉得,生活从来没有这么不踏实过。他想儿子就是在哄骗他,梅花鹿、松鼠、花园都是诱饵。但是飞机已经起飞了,已经到了云层里,他觉得,这个庞然大物,在天上,像是在水里,水深不见底。他的心终于被掏空了。
一只蜘蛛,一只米粒般大小的蜘蛛,像一滴混浊的汗水,粘在他的袖口上。这小东西,在万米高空突然就成了他的伴。有了它,夏先生突然觉得世界变得亲切熟悉起来。他甚至用简单的英语跟边上的美国佬聊起来。在他眼里无论是黑眼睛还是蓝眼睛,跟他小区里的那些原来的村民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这真是一只具有魔力的蜘蛛。夏先生发现它想吐丝离开袖子的时候,就用另一只手掌轻轻地托住它,然后让它慢慢地钻到他的袖管里。夏先生决定,他要带这只蜘蜘前往美国。
儿子家门前果然有梅花鹿,林子里果然有调皮的松鼠,但夏先生觉得,这些动物其实远远不如跟他漂洋过海的那只蜘蛛。那只蜘蛛跟他原先朝夕相处的农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让夏先生一踩到美国的国土就想叶落归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