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从根本上说,王阳明的思想源自对儒家经典《孟子》、《大学》等的解读与发挥。就近处而言,王阳明的思想则来自朱熹思想的刺激,如果说朱熹思想的刺激属于反面的影响,那么陈献章学脉对王阳明思想所产生的正面影响则是不可忽视的,而这正是本文的立脚点。陈献章学脉对王阳明的影响,通过娄谅,主要通过湛若水与王阳明的交往与论学得以显现。厘清这一点,对进一步把握王阳明思想的形成与发展之脉络是十分必要的。
[关键词] 陈献章;学脉;湛若水;王阳明
[中图分类号] B248.2[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6)03—0025—05
黄宗羲曾有明代思想“白沙开其端,至姚江而始大明”之卓见,具体而言,王阳明的思想通过与娄谅、陈献章(白沙)的弟子湛若水交往及论辩逐渐显现。王阳明曾亲自登门拜访娄谅,言谈十分默契,转而从事宋儒格物之学,无疑受其影响。湛若水与王阳明为互诤友,王阳明死后又为其撰写墓志铭,提出“五溺”之说,对其思想的形成及传播起了促进作用。陈献章学脉与王阳明思想的承传,一目了然。一初识白沙学脉
弘治二年(1489年),王阳明在回余姚途中,舟至广信,拜谒娄谅,谈及宋儒格物之学,谓“圣人必可学而至”钱德洪:《年谱》弘治二年条,《王阳明全集(新编本)》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四册,第1228页。,俩人谈得十分投缘,于是与娄谅定交。黄绾提及此事:王阳明“还广信,谒一斋娄先生。异其质,语以所当学,而又期以圣人,为可学而至,遂深契之。”黄绾:《阳明先生行状》,《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四册,第1425页。黄宗羲则进一步说:“文成年十七,亲迎过信,从先生问学,深相契也,则姚江之学,先生(按:娄谅)为发端也。”黄宗羲:《教谕娄一斋先生谅》,《明儒学案》卷二,《崇仁学案》,《黄宗羲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七册,第38页。所谓“姚江之学”,即王阳明尔后所发展出的心学发端于娄谅,至少受娄谅的启发。弘治五年(1492年),为宋儒格物之学,这说明弘治伊始,王阳明一直从事宋儒的格致之学。
与娄谅的接触,对王阳明逐渐趋向于心学起促进作用。娄谅,字克贞,别号一斋,广信上饶人。少有志于圣学,曾四方求师,以为“率举子学,非身心学也。”听说吴与弼在临川讲学,前往拜师,深得吴与弼喜爱,著有《三礼订讹》、《春秋本意》等。其为学以收放心为居敬之门,以何思何虑、勿助勿忘为居敬要指。吴与弼弟子中以娄谅、陈献章、胡居仁最著名。胡居仁称娄谅:陆九渊不穷理,他却肯穷理,陈献章不读书,他却勤读书。但其穷理读书,只是将圣贤言语来护己见。黄宗羲:《教谕娄一斋先生谅》,《明儒学案》卷二,《崇仁学案》,《黄宗羲全集》第七册,第37-38页。这一点与王阳明相似,也是借解读圣贤经书发挥己见的人。而陈献章的心学倾向十分明显,其“学宗自然,而要归于自得。自得故资料逢源,与鸢鱼同一活泼,而还以握造化之枢机,可谓独开门户,超然不凡”。至问所谓得,即“静中养出端倪”。黄宗羲:《师说》,《明儒学案》,《黄宗羲全集》第七册,第12页。娄谅为陈献章的同学,王阳明与之交谈涉及陈献章一脉的学问,所持的心学立场尤其贵自得的主张肯定对王阳明有影响。
除娄谅之外,许璋也是王阳明了解陈献章心学的关键人物。弘治十五年(1502年),他在阳明洞养病时,与布衣许璋朝夕相会,取其资益。许璋上虞人,醇质苦行,淡泊于世,潜心于性命之学,曾翻山越岭去广东拜见陈献章,其友王文辕以诗相送,有“去岁逢黄石,今年访白沙”一句。许璋精通天文、地理、兵法、奇门九遁之学,王阳明后来擒获朱濠辰,多得其力,许璋死后,他题“处士许璋之墓”以示怀念。他们之间肯定议论过陈献章的思想,间接受陈献章的影响。张履祥《近古录》卷三,《杨园先生全集》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三册,第1293-1294页。王文辕也与王阳明为好友,曾对别人说朱熹注说多不得经意,治学不喜欢章句训诂,注重自己体会,又喜修行静坐隐居之术,就思想而言也接近心学一脉,对王阳明思想有影响。总之,王阳明接触陈献章心学一脉的人物及学说,对反思宋儒格物之学尤其是朱熹格物说起了促进作用。
这里特别要提及的是湛若水,作为陈献章的弟子,他与王阳明相交几十年,就弘扬儒学这一点来说可谓志同道合,但对儒学尤其是宋儒朱熹学说的看法有所不同,尽管在论辩上互相坚持己见,但对王阳明完善自己的思想肯定有所促进。以下着重探讨湛若水对王阳明思想的影响。湖南大学学报( 社 会 科 学 版 )2016年第3期汪学群:陈献章学脉对王阳明思想的影响二与湛若水定交
在王阳明思想形成发展过程中,他与湛若水的定交不可忽观。关于他们订交的时间,当时有两种不同的说法。
第一,黄绾和钱德洪的弘治十八(1505)年说。黄绾《阳明先生行状》说:“甲子,聘为山东乡试考官,至今海内所称重者,皆所取士也。改兵部武库司主事。明年,白沙陈先生高第甘泉湛公若水,一会而定交,共明圣学。”黄绾:《阳明先生行状》,《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四册,第1426页。甲子为弘治十七年(1504),明年即弘治十八年。钱德洪《年谱》说:“惟甘泉湛先生若水时为翰林庶吉士,一见定交,共以唱明圣学为事。”钱德洪:《年谱》,弘治十八年条,《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四册,第1232页。此事系在弘治十八年,黄、钱两人皆称王阳明与湛若水定交当在此年。
第二,湛若水的正德元年(1506)说。如他在《赠别应元忠吉士叙》说:“斯道丧而友义之废也久矣!自予抱此志以求于天下,天下非无爱予者,而独寡予助者也。正德丙寅,始得吾阳明王子者于京师,因以得曰仁徐子者。辛未,因阳明得吾仙居应子者,又得武城王子者,日夕相与论议于京邸。”湛若水:《赠别应元忠吉士叙》,《湛甘泉先生文集》(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787-788页。《奠王阳明先生文》说:“嗟惟往昔,岁在丙寅,与兄邂逅,会意交神,同驱大道,期以终身。浑然一体,程称识仁,我则是崇,兄亦谓然。”湛若水:《奠王阳明先生文》,《湛甘泉先生文集》(五),第1783页。《阳明先生墓志铭》说:“正德丙寅,始归正于圣贤之学。会甘泉子于京师,语人曰:‘守仁从宦三十年,未见此人。甘泉子语人亦曰:‘若水泛观四方,未见此人。遂相与定交讲学”又铭曰:“长而任侠,未脱旧习,驰马试剑,古人出入。变化屡迁,逃仙逃禅;一变至道,丙寅之年。”湛若水:《阳明先生墓志铭》,《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四册,第1409、1413页。三处引文都提及定交在“丙寅”即正德元年(1506),湛若水在不同文章中再三强调是“丙寅”与王阳明相识。
湛若水所撰《阳明先生墓志铭》记录写铭的经过:“甘泉子挈家闭关于西樵烟霞之洞,故友新建伯阳明王先生之子正亿以其岳舅礼部尚书久庵黄公之状及书来请墓铭。曰:‘公知阳明公者也,非公莫能铭。甘泉子曰:‘吾又何辞焉?公知阳明公者也,非公莫能状。公状之,吾铭之。公状其详,吾铭其大。吾又何义之辞焉?乃发状而谨按之。”湛若水:《阳明先生墓志铭》,《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四册,第1408页。 所撰《墓志铭》是看过黄绾《行状》写成的,仍坚持正德元年定交,又是定交的另一方,湛若水的说法比较可信。退一步说,二种观点所说的只是时间上的差异,但两人互相影响,为学术上的诤友是客观事实,王阳明思想的转变与湛若水有关,对他确定以儒学为奋斗方向起着积极的作用。
湛若水为陈献章的学生,提出“随处体认天理”,其师称“此乃参前倚衡之学”,“参前倚衡”出自《论语·卫灵公》,意指言行要讲究忠信笃敬,程颐得出“学要鞭辟近里”,陈献章赞扬湛若水“深切体认”。王阳明此前拜见过娄谅,这次初会湛若水,对陈献章思想脉络一定有清晰的了解,受其影响是必然的。另外,王阳明思想本身就含有自得、体认的因素,与湛若水的定交则进一步萌发了。三诗文应和
正德元年(1506年),王阳明的人生历程也发生了重要转折。时任兵部主事的他因替戴铣洗冤而批评时政,得罪了明武宗、宦官刘瑾,遭廷杖四十,被贬为贵州龙场驿(今贵州修文县)驿丞。
湛若水得知王阳明遭贬贵州这一消息,以九章诗相赠,勉力诤友:其一,“窈窕者谁子?绝代亮无双。不谙小姑性,以直终见伤。虽则终见伤,中情容何妨。谁为别鹄吟?此曲多慨慷。”其二,“迟迟别帝都,迟迟胡乃尔?臣躯易弃捐,臣心讵能死?天王会圣明,帝阍亦孔迩。援琴不成声,掩袂泪横侧。”其三,“黄鸟亦有友,空谷遗之音。相呼上乔木,意气感人深。君今脱网罟,遗我在远林。自我初识君,道义日与寻。一身当三益,誓死以同襟。生别各万里,言之伤我心。”其四,“北风吹湖船,帆挂南岳树。祝融下玉坛,却立问来去。知君有仙骨,相期事轻举。胡为凌风波?恐为蛟龙取。君若访五峰,愿留共君住。”其五,“行行过湘浦,举首望九疑。若见重华墓,为我三拜之。三拜之不足,稽首重致辞。都俞事久阔,嗟予将安归?”其六,“我有三尺木,囊括久不弹。一朝遇知音,为君初上弦。上弦含清响,未弹意先传。赠君别鹤操,报我以孤鸾。”其七,“皇天常无私,日月常盈亏。圣人常无为,万物常往来。何名为无为?自然无安排。勿忘与勿助,此中有天机。”其八,“穷索不穷索,穷索终役役。若惟不穷索,是物为我隔。大明无遗照,虚室亦生白。至哉虚明体,君子成诸默。”其九,“天地我一体,宇宙本同家。与君心已通,别离何怨嗟。浮云去不停,游子路转赊。愿言崇明德,浩浩同无涯。”湛若水:《九章赠另并序》,《湛甘泉先生文集》(五),第1558-1560页。并做了如下说明:
九章诗的意思是说,王阳明为天德王道之学,不偶于时,以言见谴,因此首以“窈窕”。窈窕比也,然而谴矣,终不忘乎爱君,因此次以“迟迟”。谴而去也,其友惜之,因此次之以“黄鸟”。惜之非但已也,爰有心期,因此次之以“北风”。道路所经,不无吊古之怀,因此次之以“行行”。行必有赠与处,因此次之以“我有”。赠非空言也,必本乎道义,因此次之以“皇天”。皇天明无为也,无为则虚明自生,无朋从之思而道义出矣,因此次之以“穷索”。穷索非穷索也,无思而无不思也。无为立矣,虚明生矣,道义出矣,然后能与天地为一体,宇宙为一家。感而通之,将无间乎离合,虽哀而无伤也,因此次之以“天地”终焉。湛若水:《九章赠另并序》,《湛甘泉先生文集》(五),第1557-1558页。
王阳明则以八咏相答:其一,“君莫歌《九章》,歌以伤我心。微言破寥寂,重以离别吟。别离悲尚浅,言微感逾深。瓦缶易谐俗,谁辨黄钟音?”其二,“君莫歌五诗,歌之增离忧。岂无良朋侣?洵乐相遨游。譬彼桃与李,不为仓囷谋。君莫忘五诗,忘之我焉求?”其三,“洙泗流浸微,伊洛仅如线。后来三四公,瑕瑜未相淹。嗟予不量力,跛蹩斯致远。屡兴还屡仆,惴息几不免。道逢同心人,秉节倡予敢。力争毫厘间,万里或可勉。风波或相失,言之泪徒泫。”其四,“此心还此理,宁论己与人!千古一嘘吸,谁为叹离群。浩浩天地内,何物非同春!相思辄奋励,无为俗所分。但使心无间,万里如相亲。不见宴游交,征逐胥以沦?”其五,“器道不可离,二之即非性。孔圣欲无言,下学从泛应。君子勤小物,蕴蓄乃成行。我诵穷索篇,于子既闻命。如何圜中土,空谷以为静?”其六,“静虚非虚寂,中有未发中。中有亦何有?无之即成空。无欲见真体,忘助皆非功。至哉玄化机,非子孰与穷!”其七,“忆与美人别,赠我青琅函。受之不敢发,焚香始开缄。讽诵意弥远,期我濂洛间。道远恐莫致,庶几终不惭。”其八,“忆与美人别,惠我云锦裳。锦裳不足贵,遗我冰雪肠。寸肠亦何遗?誓言终不渝。珍重美人意,深秋以为期。”王阳明:《阳明子之南也其友湛元明歌九章以赠崔子钟和之以五诗于是阳明子作八咏以答之》,《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三册,第717-718页。
以上应答可以看出两人交往虽然不久,但心心相应,关系十分密切,虽然将要各处一方,但仍试图力挽孔孟儒学,以及二程之学不振的局面。以思想明德为共同追求,明知思想之路艰险,仍坚持不懈,两人以学术相互勉励,可谓思想上的诤友。另外,应答也涉及心与理、道与器、动与静、虚与实、已发与未发、有与无等范畴及关系,初步表达了从心诠释理、道器互不可分、动静合一、虚实不离、未发之中、已发之和、有无相倚等观点与主张。四思想讨论
正德六年(1511年)春至七年(1512年)冬,王阳明任职北京,湛若水与黄绾也在此,三人经常相聚切磋学问,湛若水说:“取入南京刑部主事,留为吏部验封主事,有声。阳明公谓甘泉子曰:‘乃今可卜邻矣。遂就甘泉子长安灰厂右邻居之。时讲于大兴隆寺,而久庵黄公宗贤会焉。三人相欢语,合意。久庵曰:‘他日天台、雁荡,当为二公作两亭矣。后合两为一焉,明道一也。”湛若水:《阳明先生墓志铭》,《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四册,第1410页。又“辛壬之春,兄复吏曹,于吾卜邻,自公退食,坐膳相以存养心神,剖析疑义。我云圣学,体认天理;天理问何,曰廓然尔。兄时心领,不曰非是。”湛若水:《奠王阳明先生文》,《湛甘泉先生文集》(五),第1784页。“辛壬”即辛未正德六年、壬申正德七年,湛若水与王阳明互为邻居,两人围绕着天理等问题展开讨论。他们又讲学于大兴隆寺,黄绾也不时来相会,谈论甚欢。黄绾说:“予三人都自职事之外,稍暇,必会讲;饮食起居,日必共之;各相砥砺。”黄绾:《阳明先生行状》,《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四册,第1428页。《年谱》说他们“职事之暇,始遂讲聚。方期各相砥切,饮食启处必共之。”钱德洪:《年谱》正德六辛未条,《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四册,第1240页。三人相互以学术相砥砺,湛若水年最长,对王阳明思想影响更大,他曾说:“晚得友于甘泉湛子,而后吾之志益坚,毅然若不可遏,则予之资于甘泉多矣。”王阳明:《别湛甘泉序》,《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一册,第246页。以下举两例:
如王阳明的格物说就远处而言,来源于《大学》和《孟子》。《大学》中的“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其诠释格物提供了范式,而孟子重心的思想特色则为其诠释格物提供了思路或者说方法,他是以孟子心学来诠释《大学》格物说。近处来讲,王阳明的格物说源自对朱熹格物说的批评,也即朱子对格物外向性的解释为他格物说提供了批评的平台,他的格物说是在直接反对朱熹格物过程中确立的。另外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是,王阳明格物说也是在与湛若水等论辩中进一步发展完善的。具体而言,王阳明论格物训格为正、物为事,以正事解读格物,反对内外割裂,主张内外合一,以心即理、知行合一诠释格物,显然是与包括湛若水等人在内的讨论中进一步确立完善的。
又如湛若水以“随处体认天理”六字为自己治学的宗旨,随处体认并非求之于外而是心与事应,然后天理才显见。肯定天理不在外,所谓事来随感而应是其心在起作用,心得中正就是天理,这样人与天地万物一体、天人合一。湛氏自以为这种说法与王阳明的致良知之说大体一致,然而在王阳明看来,以物字为理字则仍是旧说,指受朱熹即物穷理说的影响,比自己的观点还差一层。他致毛古庵书说:“凡鄙人所谓致良知之说,与今之所谓体认天理之说,本亦无大相远,但微有直截迂曲之差耳。”王阳明:《与毛古庵宪副书》,《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一册,第233页。致良知与天理密不可分,体认天理与致良知立脚点不同或者说进路不同,相较而言,致良知比体认天理更为根本,这是自诩比湛若水高明的地方。
王阳明的弟子季本在评论其师与湛若水思想差异时认为,王阳明与湛若水二人的学说有所不同。王阳明主于“致良知”,湛若水则主于“随处体认天理”,有些议论者认为“致良知”之说近于虚,“体认天理”之说近于实,殊不知良知即本心之明、自然而动。“致”是回归其本体,中间有多少工夫,其言简易直接而彻上彻下,一贯无遗。天理即良知,天之明命其本体有何倚着,身体力行而省察以认其是处。所谓体认并不实,只讲随处则未免物物刻雕,此为下学未见头脑之事。如果说致良知如《论语》中的“一贯”,可以直超上达,那么随处体认天理如《论语》中的“忠恕”,为随事精察之功。季本:《阳明致良知之学》,《说理会编》之十六,《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齐鲁书社1995年版,子部第9册,第406-407页。二人的意见各有所偏重,但可以互补,至少可以说湛若水的意见从反面激发王阳明,使其进一步完善自己的主张。 五“五溺”之说
关于王阳明思想的形成,他自己有说法,其在为《朱子晚年定论》作序时写道:“守仁早岁业举,溺志词章之习,既乃稍知从事正学,而苦于众说之纷扰疲病,茫无可入,因求诸老、释,欣然有会于心,以为圣人之学在此矣!然于孔子之教间相出入,而措之日用,往往缺漏无归,依违往返,且信且疑。其后谪官龙场,居夷处困,动心忍性之余,恍若有悟,体验探求,再更寒暑,证诸《五经》、《四子》,沛然若决江河而放诸海也。然后叹圣人之道坦如大路,而世之儒者妄开窦迳,蹈荆棘,堕坑堑,究其为说,反出二氏之下。”王阳明:《朱子晚年定论》,《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一册,第139页。以龙场悟道为界,把思想分形成前与形成后两个时期,大体勾勒出思想形成之前演进的历程。如早年为了科举考试学习所规定的经书及与此相关的书籍,包括《四书》(朱熹的注释)、《五经》,但为文溺于词章之习,以八股文为主。“稍知从事正学”,指有突破举业樊篱而真正想了解孔孟儒家之意,但又苦于众说而不得法门,不得已求之于佛老之学并把它当成圣人之学,此时处于困惑及迷茫时期。到了被贬至龙场,所谓“居夷处困,动心忍性之余”,才恍然有所体悟,渐知圣人之道并以己意诠释孔孟儒学,又援引儒家经典加以证明,于是以前的困惑与迷芒一扫而空。当然对时贤曲解儒学也表示忧心,这是他发明心学的动因。
后来其弟子及后学细化以上二个时期,又提出三变之说,代表人物为钱德洪、王畿。黄宗羲编《明儒学案》进一步完善前后期的三变说,影响最大。思想成熟以前有三变:第一,王阳明早年泛滥于词章。第二,然后遍读朱熹的著作,追寻格物之义,结果发现物理与吾心判然为二,以为按照朱子的路子无法推进所学。第三,于是出入于佛老多年,直到被谪为贵州龙场驿丞,在此“居夷处困,动心忍性,因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悟格物致知之旨,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王阳明在龙场驿期间经过艰苦地磨练,逐渐体悟到圣道之门,也即经过这三次变化,确立了自己的思想宗旨。思想成熟后又经历了三变,一变是“以默坐澄心为学的”,由心出发体会未发已发的中和问题。二变是江右以后提出“致良知”,此为王阳明为学的核心,其中良知既是未发之中也是已发之和,既在知之前又在知之后,从本体工夫上打通内外,知行合一。三变是居绍兴以后,“致良知”、“知行合一”之旨愈来愈精纯,运用自如,“知是知非”即“知善知恶是良知”,“无是无非”即“无善无恶心之体”,提出“四句教”反映他晚年为学的特色。
湛若水又提出王阳明思想形成的“五溺”之说。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他根据黄绾所写的《行状》黄绾曾指出王阳明“少喜任侠,长好词章、仙、释,既而以斯道为己任,以圣人为必可学而至。”黄绾:《阳明先生行状》,《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四册,第1449页。何乔远《名山藏·儒林记》说:“守仁初溺于任侠,再溺于骑谢,三溺于辞章,四溺于神仙,五溺于佛氏,而归正于圣贤。”其说法继承湛氏。概括为“五溺”之说,如写道:“初溺于任侠之习;再溺于骑射之习;三溺于辞章之习;四溺于神仙之习;五溺于佛氏之习,正德丙寅,归于圣贤之学。”湛若水:《阳明先生墓志铭》,《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四册,第1409页。与成学前后三变之说有所不同,“五溺”之说偏重于王阳明思想形成前的一段经历,成学前在思想上泛滥诸家,苦苦追寻,尚无一个明确的方向。先后游离于与科举相关的八股、词辞之学,佛老二氏之学,以及任侠骑射等。自“正德丙寅”即元年(1506年)起才集中研究孔孟儒学,试图以此发现如何成圣成贤的道理。湛若水为王阳明诤友,经常在一起切磋,对其思想的转变十分了解,因此“五溺”的把握是准确的,也为研究王阳明思想的形成及转变提供重要的史料。
总之,王阳明的思想来源是多方面的,远处说受《大学》、《孟子》等经典的影响,近处讲有朱熹学说的刺激,后者属于反面的影响。而陈献章一脉的影响主要来自以下两个方面:其一,在思想承传上,陈氏学脉的心学倾向影响王阳明,使其在为宋儒之学时偏向于心学。其二,在学术承接交往上,与陈氏的同门娄谅的直接接触,以及与陈氏弟子湛若水的多年交往论辩,无论从正面还是从反面都坚定或激发王阳明进一步完善自己的学说。一言以蔽之,探讨王阳明思想的形成与发展,陈献章学脉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道教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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