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蝉鸣

苏小桃

如铮铮玉盘上滚动的珠玑，声声触击盘心而簌簌滚落清脆欲滴;似纤纤玉手中弹奏的琴瑟，声声叩响心灵而缓缓滑动尽显凄美;似那古道萧边上响起的羌笛，幽怨凄切;又似那茫茫大漠上传来的驼铃，如梦如幻……

这声音，时常来自隐隐绰绰的紫色幔纱间隔的飘窗之外;这声音，又时常好似来自空旷寂寥的天外之天、月光之上。

窗外，是排列有序而又自然矗立的幢幢大楼。楼前楼后，是树木是花草，是亭子是池水，从生机勃勃的初春以来渐入冷风瑟瑟之秋，尽显旖旎无限的美好风光。万物相系，有生衍声，生命奥秘，自然法则。于是，不经意间就有了这极尽欢唱的声音。白天的奔忙与繁杂，加之不远处传来的做工机器的轰鸣声，所以似乎很少能够聆听到这种声音。只有到了夜晚——有月光的夜晚，静谧的时光里，才会更加真切地聆听到这种声音;而且，这种声音，确是那么的不同凡响。

静静的月光下，在阁楼前常明灯清亮淡白的灯光的辉映下，在散发着淡淡花香的花圃里，在浓密繁盛婆娑作响的树荫间，空灵的声音舒畅着、扩散着，颤颤微微又跌宕起伏，穿透了夜色又好似给这夜晚上演了一场曼妙的、灵动的晚会，也让人将一天的疲惫与困乏缓缓舒散开来，身心如水轻柔，伴着乐音安详入梦，真有“坐听蝉鸣声更幽，卧送魂灵入云影”之感。

从往年到来年，从过去到现在，从从花开到花谢，从月儿东上高楼顶或西映柳梢头，这声音，总会时常穿过窗棂上一帘淡紫轻纱，穿过窗台上一株葱绿的米兰花，缓缓地流淌进我的小屋。淡紫轻纱缀满了带有金色花边的玫瑰花朵图样，垂挂在阁楼上的南窗棂边，很少左右对称拉开过，如同同样垂挂墙角的厚实的遮光窗帘从来都不曾相互拉合一样。清亮的月光正是透过这淡紫轻纱，伴着徐来的清风送来不歇的声音。米兰花儿，碧绿的叶儿上开着串串小小的、似颗粒状的淡黄色花儿，一季走过总是散发着淡淡的、似有似无的清香。隔着轻纱，听蝉儿鸣唱，闻米兰花香，便成了我平凡的日子里每天心灵最美好的享受、最感动的时分。小屋，恬静平和温馨，也便成了奔忙一天后的我最幸福、最惬意的歇缓身心的去处。

这声音，似水般流淌在静谧的月光中，流淌在月光中的窗棂边，流淌在小阁楼上倚窗而坐或偎床而卧的我的心田里。这声音，唱响着黄昏缠绵着夜晚，倾诉着个体生命对自然的情怀;这声音，也灵动着时光敲打着岁月，延伸着生命中一段又一段的情结。

这声音，是天籁的独有，是心灵的独守，也成了我抹之不去的寂寥;寂寥在风中飘散，拥有在梦中升腾……

我喜欢这声音，喜欢这种叫做“蝉鸣”的声音。它是蝉儿带给这个世界最具特质的音符，也是蝉儿彰显自身存在与意义的最具特质的方式。我喜欢这声音，喜欢这从半开的窗棂中穿透一帘轻纱飘然而至的声音，仿佛穿过花香带来了生命的芬芳。我喜欢这声音，喜欢这流淌在月光下的声音，喜欢“月下园池青无数，阁楼南窗卧听蝉”的妙曼。我喜欢这声音，喜欢让这整整一季的夜晚充满着不惊扰、不干涩的灵动与愉悦。“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夜半蝉鸣。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在南宋词人辛弃疾的笔下，让乡村的夜晚充满了宁静与优美的，是蛙声，也有明月下的蝉鸣。

我喜欢月光下，这回旋欲绝的蝉鸣声。这声音，有时候是对着鸣唱的，这边一单调声音或一串声音，那边紧接着则错落有致地对应着来一单调声音或一串声音;有时候则是共同演唱，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热闹非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歇下来;有时候会高低错落、抑扬顿挫、委婉优美，好似盛大演唱会上精心演绎的华丽曲目;而又有时候，则是低吟浅唱千回百转，好似愁肠百结，莫不悲戚凄切。据说，在炎热的夏季，这声音有时候也会让人感觉到燥热、烦闷甚至窒息，因为蝉儿不知疲倦的本性与人类须得歇息、懒惰的本性有着明显的差别。

于是，我就想，谁是他们曲艺的指挥者呢？它们是一群什么样的音乐家或者演奏家呢？

曾在一个夕阳将落之时，一场风雨骤然袭来，窗外一阵噼噼啪啪过后，葱郁的树叶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却低垂着枝条，茁壮的花儿草儿身上滚动着水珠但却凋零惨败，无以计数的蝉儿也似乎顷刻间消失殆尽——窗外，寂静一片，寂静得让你的心都荒凉不已。我不禁心头一颤，蝉儿们呢？它们，会不会是被风雨摧残了？季节的风雨很快就过去了。夏天的夜晚也来得迟缓，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土腥味和带着土腥味的花香味。当月光与灯光同升互亮之时，空气变得很是清新，清风徐来，树叶沙沙树影绰绰。倏尔，声声单调的蝉鸣就在耳边，接着，慢慢地，又有了多种声音的汇聚，似重获新生后再度绽放歌喉而鸣叫得委婉而痴情，依然波澜不惊、宠辱不受，但却分明多了几分悲切。原来，喜也平常，悲也平常，自然的天性造就了它们自然的指挥或演奏能力。诗人孟浩然的“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也许不乏其意吧。

正是秋风高起之时，天气愈来愈冷，秋雨总会淅淅沥沥如泣如诉而来。“寒蝉凄切”，我突然为蝉儿们担忧起来，它们透薄的羽翼下包裹的躯体如何能承受得了寒冷与风雨的侵袭？其实，季节的轮回，使它们终将走向尽头。有人说，秋天时候的蝉鸣是蝉的绝唱，寂寞中来从寂寞中离去。但这个季节，只要它们还活着，依然是它们纵情放歌的季节。纵然凄凄楚楚迷茫无助，即使丝丝缕缕回旋天地，但是，没有狂风骤雨、没有阴霾连绵的日子里，尤其是在月光与灯光同辉的夜晚，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得了它们的发音、它们的鸣叫、它们的演唱，抑或它们的聒噪、它们的嘶吼、它们的悲鸣;因为它们是一种不知疲倦的精灵，它们是一种用生命来歌唱生活的天使，它们是一种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的歌者。

今夜，月光依旧静静地流淌着，倚窗而望，临风听蝉。闭上眼睛，顿觉人生中竟也有这样一种天籁之音，让你豁达愉悦，让你安详平静。月光下蝉鸣如瑟，滑动着自然的琴键，依旧自由自在地演奏着一曲曲悦耳的曲调，唱着生命的颂歌，吟着生活的诗意，抒发着对生活的热爱，唱出对美好的珍惜，烘托着月光下一个个安详的梦境。

梦里花落知多少，蝉鸣声声又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