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德秀
仇万贯离开茗梅就打车朝望江镇赶来,一路打问到张紫箐的住处,进屋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如茗梅所说。一个可怜的身躯蜷在床上,头上蒙着一块毛巾。他上前轻轻地推了推她,小声叫她的名字。张紫箐说:“青梅,我没有事,我想一个人好好地睡几天几夜。”
仇万贯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是青梅,我是……”
张紫箐一听不是青梅,还以为又来了一个什么人,忽地揭开毛巾,用一双血紫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她忘了自己脸上浑身到处是伤疤。当她看清来人时,猛地倒在床上,把毛巾重又蒙在脸上,任凭仇万贯怎样推叫,她一声不作。天色快晚了,仇万贯从兜里掏出来一千元钱放在张紫箐的枕边说:“就算我在你眼中不是人,可你也不能折磨你自己。有时间我还来看你,什么时候你不恨我了,我的心就踏实了。”他在床前央求半天,张紫箐不为所动,他只好无奈地走了。
仇万贯前脚刚走,后脚来了蓝梅和朱梅,提着东西看望张紫箐。陈青青过来给张紫箐送饭。张紫箐坐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个德行样,把姊妹们打扰了。”
朱梅说:“这算什么打扰,我们都是几年的好友,能把你忘了?”
蓝梅说:“反正我们都是下岗了的苦难姊妹,还分你我。”
朱梅说:“我来的时候刚刚看到仇万贯从这里走了,他是不是来看你?”
张紫箐立刻红了脸说:“谁稀罕他来看我。这几天,他天天死皮赖脸在我面前说好话,我肚子都快气破了,如果不是我这面孔像个鬼一样,我准好好地扇他两个耳光,不是那天他的出现,我也落不到现在这个可怜的地步,我完全可以回家了。”
朱梅听着张紫箐说话,一边环视着屋内,突然看到张紫箐床边放着一叠钱说:“还不错,这么多的钱也不收起来。小心我们给你瓜分了。”
张紫箐回头一看果然是钱。她想了想说:“准是他的脏钱。”
蓝梅问:“是谁的脏钱?”
张紫箐气愤地说:“还有哪个的,就是仇万贯那个死痞子的。”
陈青青说:“我说他来干什么,原来他是良心发现了,来赔罪的。”
“赔不赔罪我不管,我就恨他。”张紫箐说。
蓝梅说:“既然他来了,你现在离婚了日子不好过,更不能便宜了他!他送来的钱,你好好享受吧,多多益善。”
朱梅笑着说:“蓝梅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蓝梅冷笑一声说:“你说错了,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恨蛇洞。”
朱梅笑了:“你这是恨屋及乌,恨得冷艳,就像冰山上的火焰。”
陈青青走过来说:“你们几个人好好聊一聊,我听说弟弟陈强这几天呆在那里,按耐不住性子要出来。我和爸爸去看他。”
张紫箐说:“我也下不了地,你就去好好劝他不要再报仇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于是大家都要捎话,让陈强不要冲动酿成后果。等日后大家一块儿想办法。
陈青青走了。
朱梅问张紫箐:“也不知道廖宇轩这几天怎么样了,要不我和蓝梅去茗梅那里看看。”
蓝梅笑着说:“廖宇轩都快成了茗梅的家人了,又一个女儿准备断肠呀。”
张紫箐说:“不可能,茗梅是闲得追求自我。”
朱梅说:“管她闲得追求自我,还是怪得有个性。我们还是去看看她和廖宇轩。免得以后她怪我们,说我们不去看他们。”
蓝梅说:“去就去,今天就过去。”说完两个人提着东西过去了。
茗梅站在大门口看着,看到朱梅和蓝梅走了过来,急忙迎上去说:“稀客稀客。快进屋里。”
朱梅说:“你宇轩哥哥在不在?”朱梅问完话偷着笑了,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这样问话。
茗梅说:“宇轩哥哥不在家他能去哪里。他现在整天烂醉如泥,就像喝醉了一千年的一条蟒蛇蛰伏了醒不来。”
蓝梅说:“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我们就摊不上这样的好男人。”三个人说说笑笑走进了屋里。
茗梅走在前面,来到廖宇轩的面前喊了一声宇轩哥哥来人了。廖宇轩还睡得迷迷糊糊,听说来人了,坐起来睁开眼睛看了看是朱梅和蓝梅,就说:“朱梅和蓝梅怎么来了?”
朱梅听了立刻像浑身扎了刺一样反弹起来笑着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蓝梅解劝说:“朱梅姐姐嘴就是刀子,直逼人的心窝子,没有听别人说心直口快的人是疯子吗。”
朱梅说:“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也不掖着藏着装腔作势。你爱说我你就说吧。”她笑着来到廖宇轩身边,闻到廖宇轩满身酒气,就说:“果不然像茗梅说的那样,你现在是泡在酒缸里的蟒蛇,快成精了。茗梅都快被你熏得全身血液变成了酒精。”
茗梅笑着说:“我这会子哪能顾上陪宇轩哥哥,我白天到师范学院学音乐,晚上回来才有空照看他。”
朱梅吃惊地问:“你学音乐?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能去学音乐呢?”
蓝梅说:“你给我们唱一首听听。”
廖宇轩醉乎乎地说:“茗梅她刚初学。”
蓝梅说:“时间长没有听茗梅唱歌,就让她唱一首她原来会唱的也可以嘛。”
茗梅说:“以前唱的歌现在听起来肯定刺耳,等我学好本事,再唱给你们听。”
朱梅说:“好好好,现在茗梅不同以前了。”她看看茗梅穿着就说:“穿着打扮也入时了。”
蓝梅站起来看见桌子上有一瓶白酒,不知怎地就伸手过去拿来酒瓶。打开用鼻子闻了闻,觉得好香。她好笑了,想:难道自己也需要酒精麻痹神经吗?她慢慢地喝了一口,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又喝了一口还是没有反应,第三口觉得心里热乎乎地,脸也红了。朱梅回头看了一眼蓝梅说:“你干什么?一个人站在桌旁喝闷酒。”
蓝梅回头笑着说:“我也尝试尝试醉了的滋味,醉了是不是像一头猪。”她嘿嘿地笑了。
茗梅说:“天哪,你可不能喝醉了,喝醉了和宇轩哥哥打架怎么办。”
朱梅说:“不要管他们,两个无聊的人要是喝醉了咱们才看她们的好戏呢。”
蓝梅拿起酒倒了两杯说:“你们也得喝!”她摇摆两下笑得弯了腰,然后又直起腰说:“你们你们,你们想看我的笑话,不可能,我不可能让你们看笑话。喝!”她把酒端到她两个人面前继续说:“喝,谁不喝谁是龟孙子!”
朱梅说:“喝就喝,看样子这个姑奶奶是酒精上头了。”她端起来喝了一杯。
“呵呵,你叫我什么?叫我姑奶奶?越喝辈分越大了。”她又拿起酒瓶子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转过身站立不稳,笑了笑走到廖宇轩床边坐下来说:“廖宇轩,咱姊妹两个人是不是都是感情倍受伤害的人?”
廖宇轩说:“是,是,是。”
蓝梅说:“要是,你就也喝一杯解解愁闷。”她给廖宇轩倒了一杯,廖宇轩一口喝了下去。
茗梅忙过来拦着蓝梅说:“你两个人真的演黄梅戏呀。”
蓝梅甩开茗梅说:“演!我们还要演天仙配!你们两个人给我滚得远远地。”
朱梅笑着说:“你是醉了,耍起酒疯来了。”
廖宇轩傻笑着说:“天底下还有个知音,好好喝,来,干杯!一醉方休。”
蓝梅把手往廖宇轩的肩膀上一拍头耷拉在他的胸前说:“哥们,你说说,我蓝梅怎么样!好吧?我是省城三枝梅里的娇娇,有谁不抬着头看我?唉!偏就他刘渊把我蓝梅没有当回事。你说他该不该诛杀。”
廖宇轩一扬手说:“该、该,该诛杀!”
蓝梅说:“知音,你就是知音。有了知音从此不再寂寞了,不再寂寞了。”她说着有点伤心,由于酒精作用使她行为失控,她搂住廖宇轩的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再后来大脑一片空白,胡言乱语道:“廖、廖、廖,刘渊!我想,我想你,我爱你,我不能,不能没有你……”
茗梅一看蓝梅醉倒在廖宇轩的怀中,急忙过去拉蓝梅,越拉越倒下去,她又看到廖宇轩仰头哈哈大笑说:“醉了醉了,醉了好。”说完拿起半瓶酒咕嘟咕嘟灌进了肚里,他把酒瓶子摔在一旁,然后也哭了起来说:“好了,这一回我就解脱了。梦熙,梦熙,你现在能知道我的心,我的心已经为你碎了,梦熙我的梦熙,你想,想我吗?我想,我想死你了……”他仰面向天躺倒了,蓝梅仍然趴在廖宇轩的身上。茗梅只好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朱梅,可是朱梅靠在桌旁一边喝酒,一边用一种快活的眼神审视着她们,然后拿起桌子上茗梅家祖辈留下的铜镜。她一边照着铜镜子,一边在地中央轻快地跳着唱起来:
柔歌润醉肠,身轻如飞月;
小花情痴眷,我比醉花艳;
痴男真无意,不如戏神仙。
茗梅突然坐在廖宇轩身边说:“原以为宇轩哥哥会慢慢好起来,现在看来还不如以前,你就这样折磨自己,那我也不心疼自己了,喝醉了也像蓝梅一样趁机陪陪你。”说完也拿起酒瓶喝了起来。茗梅也醉了,她同样想起自己不幸的短暂的人生路途。她说醉话:我喝醉了,我的梦在何方?你是不是我永远的陪伴?说什么来生再聚,谁还知道来生的你?夜深了,天空不再蔚蓝,我的梦在遥远的地方,路途遥远……
朱梅说:“我没醉,我可以与你相伴,人世间的冷暖没有谁能体会的完全。我至今就想一个猛子扎在黄河里,闭气几百年我才神驰水面,我在做深呼吸。”她在地中央乱转。看着这些个醉汉,她快乐地发表着感言:我的快乐,在你们醉酒中畅游……痛苦写在你们的脸上,看把个人儿折磨得憔悴不堪,说什么情长意浓,最终是随尘而散。光阴似箭,我真的需要把时间拽住停顿,天地不老,苍生不变。而今你们的痛苦,使我的人生舞台不再单调。这是多么美好的游玩,谁还愿意挥毫弄墨,只看眼前……
张紫箐在朱梅和蓝梅走后想了许久,开始慢慢坐了起来。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的伤痕,开始想哭一声,可是她撇了撇嘴又忍着没有掉下眼泪,却冷冷地笑了骂自己傻瓜呀傻瓜,这些日子你究竟在做什么,把自己推向了泥坑,独自一个人守着一间潮湿的小屋,冷冷清清没有人疼爱。她把自己的人生过程在头脑中捋了一遍。突然,她的心中增添了莫名的恨,不知道该恨谁,脑子里就又恨起了仇万贯。但是在恨的同时她发现自己的思维里又掺杂着同情,究竟在她心里存在了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拿起了枕边的钱捏在手里,整整一千元。哈哈!仇万贯这个傻瓜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用心,难道他真的喜欢自己?他这是想用金钱卖我的感情,等他再来时,我会把这不干不净的钱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想到此,她一个人得意地冷笑了。于是她天天在这个小屋里转悠,等待着他的出现。可是时间一晃一月有余也不见仇万贯的人影。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开始坐立不安,想打听仇万贯的下落,又不好开口。
有一天,她得了病,喘咳不止高烧不退。陈青青为陈强的事东奔西走,不能在家照顾她。她躺在床上一阵冷一阵热,在梦里迷迷糊糊一会儿见到张建,一会儿见着了爸妈,一会儿又见了仇万贯。最后所有的人影子在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昏迷不醒。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她身边守候,伺候她喝水吃药,掩被擦汗。她糊里糊涂睁开眼睛瞭了一眼却是仇万贯,见他冲她笑着,就又无力地闭上眼睛。仇万贯今日来俨然与往日不同。刮了胡须,吹蓬松了头发,西装革履,脚蹬高级皮鞋油光可鉴。现在仇万贯荣升局长,他走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却唯独对张紫箐留恋于怀不曾忘掉。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张紫箐病中越发红润的脸,被蓬松的秀发裹着半边细嫩的脸盘,就轻轻地呼喊着她的名字,见张紫箐没有反应,捡起一根脱落的发丝,慢慢地绕在手指上,用嘴唇轻轻地吻了几下,再用鼻子闻了闻,微微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