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宗
2016年美国大选如火如荼,经过长达一年左右的角逐,争夺总统候选人提名的预选已接近尾声。到今年5月,毫无从政经验的房地产大亨特朗普击败多位共和党政治精英,将代表“老大党”角逐总统大位。此前被视为铁定获得民主党提名的前国务卿希拉里,仍然与党内对手、佛蒙特州联邦参议员桑德斯缠斗。如果不出意外,希拉里和特朗普将分别代表两党展开对决。美国是迎来历史上首位女总统,还是见证首位没有任何公职经历却入主白宫的商人,取决于多种因素的复杂互动。不管谁赢得大选,选举中暴露出的美国本土主义和民粹主义倾向,必将对美国的内政外交,包括对中美关系产生深远的影响。
两党制下的复杂对垒
美国大选每四年举行一次,不仅要选总统,还要完成425位国会众议员和1/3国会参议员的改选,一些州长和州议员也要重新选举。美国总统大选包括预选、各党召开全国代表大会确定总统候选人、总统候选人竞选、全国选民投票选出总统“选举人”、“选举人”成立选举人团投票表决正式选举总统和总统就职典礼等几个阶段。从2月预选投票开始到6、7月全国党代会召开期间,两党的多位总统参选人在这场淘汰赛中各展其能,以竞争总统候选人提名。
在现代传媒技术发展、竞选团队职业化等因素推动下,美国大选竞争变得异常激烈。参选人为尽早筹集竞选资金、制造舆论并赢得支持,通常在预选前数月就开始竞选活动。希拉里和佛罗里达州前州长杰布·布什分别在2015年4月和6月宣布竞选总统。
今年大选没有现任总统和副总统参选,所以吸引了众多参选人,竞争激烈程度超乎想象。共和党方面有17人参加了预选,人数之多创共和党党史纪录,一度使参选人电视辩论不得不分两拨进行。这些人背景复杂,除了杰布、得克萨斯州联邦参议员克鲁兹、俄亥俄州州长卡西奇、佛罗里达州联邦参议员鲁比奥等传统政治家外,还包括特朗普、黑人名医本·卡森、惠普公司前总裁兼CEO菲奥里纳等“圈外人”。也许是慑于希拉里的声望和政治影响力,民主党参选人相对较少,除至今仍在战斗的两位外,还有前弗吉尼亚州联邦参议员韦布、巴尔的摩市市长奥马利和罗德岛政治家查菲等3人。
在数轮电视辩论中,各位参选人围绕经济、社会、外交等议题指点江山,唇枪舌剑。为打击对手抬高自己,参选人还使用负面选战策略,或者挖对方黑材料,或者指桑骂槐。例如,克鲁兹被挖出了婚外情,杰布则被贴上“布什王朝”的标签,愣是要为伊拉克战争和2008年金融危机负责。
电视辩论为选民提供了认识、评判参选人的便利渠道,对选情的影响非常直接。通常情况下,形象好、气质佳、能言善辩的参选人支持率会较高,但有时更接地气的参选人反而受到追捧。不管哪种类型,不经过包装或缺乏“演技”是绝对不行的。
美国现代预选制度比较复杂,并仍在不断发展变化。预选制度产生前,政客们常常通过幕后操作决定总统候选人。随着民意压力增大,两党分别在上世纪70年代进行改革,确定了在各州和海外领地选出代表参加全国代表大会,再由这些代表选出本党总统候选人的办法。
2016年民主党共有4763个代表名额,其中直接选举产生的普通代表4051个,他们理论上应该“绑定”于某个特定的参选人,在政党大会上投他的票;由国会议员、州长等组成的超级代表712人,参会时将按自己的意愿投票。获得2382个代表支持的参选人将成为该党总统候选人。共和党代表共2472人,其中承诺代表2304人,非承诺代表168人,获得1237个代表支持的参选人将成为该党总统候选人。如果没有参选人获得所需的半数票,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将成为“竞争性大会”,通过代表的现场投票确定候选人。
代表的选举方式分为党团会议和初选两种。前者由政党负责,选民要在党团会议上表明支持的参选人,后者由各州负责,选民在投票站匿名投票。代表产生的规则分为比例分配制和胜者全得制两种,前者按参选人获得的选民票比例分配代表名额,后者又分为选区与州胜者全得制两种,选民票领先的参选人获得选区和州的所有代表票。
预选按惯例从艾奥瓦州和新罕布什尔州开始,一般都在周二,多个州同时选举的“超级星期二”因产生较多的代表票而颇受关注。一些代表票较多的大州的选举结果,也可以影响选情。共和党政治新星鲁比奥在3月15日输掉家乡佛罗里达州后,认为自己无任何胜算,便宣布退出了选举。“茶党领袖”克鲁兹和俄亥俄州州长卡西奇在印第安纳州选举后,见大势已去,也随即先后退出竞争。
选情胶着谁能笑到最后
竞选是复杂的系统工程,电视辩论、竞选广告、参选人在各州的拉票活动、竞选团队的策略和工作效率、当地选民的偏好、民意调查等均影响参选人的支持率和得票情况。
在共和党方面,毫无从政经验的特朗普出乎意料地“崛起”,成为本次预选的最大看点。特朗普出身富商家庭,依靠自己的努力将家族公司发展成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他性格张扬,高调炫富,将“获得成功并受到认可”作为人生首要目标。在选举中,特朗普口无遮拦,一脸怒相,声称要驱逐1100万非法移民、禁止海外穆斯林入境,同时冒犯女性,并反对自由贸易,抨击政治腐败,受到共和党领导层的一致阻击。但特立独行反而使他选情一路看涨,势如破竹。
特朗普的成功有几方面原因:首先,他很好地迎合了美国中下层白人的焦虑心理。这些受教育程度、工作技能和收入水平均偏低的白人男性,对共和党信奉的自由贸易、为富人减税等政策不满,对金融危机后两党恶斗、政府行政效率低下不安,对奥巴马政府扩大医保覆盖面、照顾少数族裔和青年群体、推动同性恋合法化等不悦。他们的愤怒情绪,转化为有排外倾向的本土主义和反对精英控制的民粹主义,进而转化为对特朗普的支持。其次,他获得了媒体的“过度”报道。在其他参选人花钱进行媒体公关时,特朗普的“离经叛道”极大提高了他的曝光率,相当于免费获得大量竞选广告。再次,这与美国预选制度有关。参加该阶段投票的都是本党的坚定支持者,这些人政治热情高、参与意愿强烈、意识形态色彩较浓。参选人为取悦选民,倾向于提出极端主张,而选民也愿意选出激进的候选人。
在民主党方面,自称为“民主社会主义者”的桑德斯也颇为耀眼。桑德斯家境贫寒,青年时代就积极参加民权运动和反战运动,从政后长期以独立人士自居,在国会投票时与民主党站在一起,被视为民主党内的左翼。此次选举中,桑德斯高举进步主义大旗,提出一套激进的政治纲领,如整顿华尔街、拆解大银行,对富人和大企业增税,实行全民医保,公立大学教育免费,提高最低工资,反对自由贸易、保护劳工的权益等。这些主张帮助他获得年轻人和部分中下层白人的支持,对希拉里形成挑战。桑德斯与特朗普处于美国政治光谱的两极,在政治上都是“非主流”,此次均异军突起,表明美国经济、政治和社会领域的问题较为严重,需要猛药去沉疴。
美国大选充满变数,预测结果很难。从历史上看,选举异常激烈时,某个摇摆州的几十万张选票就可以决定谁入主白宫。美国政治学家总结了一些影响选情的因素,如大选年的经济状况、现任总统执政期和现任总统的民意支持率等。结合今年的情况看,选民对美国经济状况不满,对民主党连续八年控制白宫似乎有些厌倦,奥巴马本人的支持率也不算高,这都不利于将获得提名的希拉里。更糟糕的是,希拉里是典型的权贵精英,是民意造反的对象。杰布和鲁比奥等获得大财团支持的参选人提前败北,获得大量小额捐款的特朗普和桑德斯则人气爆棚,充分表明了选民对政治精英的不信任。希拉里既做过第一夫人,又当过联邦参议员和国务卿,不仅与华尔街、跨国公司关系密切,长期接受他们的竞选捐赠,还面临邮件门事件的考验。部分选民更质疑她的政治品质。主流社会是否准备好接受一位野心勃勃的女强人,确实很难下判断。
但希拉里有自己的优势,她从政经验丰富,在数量和人口比例日益增多的女性、少数族裔中有很高支持率。如果桑德斯退选,希拉里有可能吸收他的部分政策主张,以争取年轻人和中下层白人的支持,从而扩大选民基础。
特朗普的横空出世,符合选民求新求变的心理预期。他的白人男性身份,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其支持者的种族和族裔身份认同。锁定提名后,特朗普为获得共和党政党机器的支持,并吸引持温和立场的中间选民和独立选民,已有意识地调整姿态。他与众议院议长瑞安会面,据传还将拜会共和党元老、著名政治家和外交家基辛格,以树立理性和务实的形象,降低外界对其执政能力的质疑。特朗普的最大挑战是能否弥合共和党内的分歧,将7月召开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办成一次团结和胜利的大会。既不能华丽转身背叛支持者,又要抚慰自己给共和党造成的心灵创伤,还要在未来激烈的选战中把握好分寸和平衡,特朗普能胜任吗?
今年的选举确实比较特殊,但如果没有发生历史性的选民重组和政党重组,依据传统的选举版图观察选情仍然有效,下一届美国总统从希拉里和特朗普两人中间产生的可能性较大。两党在大选阶段均有自己的基本盘:东北部和远西部的诸州是传统民主党蓝州,而中西部和南部有较多共和党红州,真正的角逐将在俄亥俄、宾夕法尼亚和佛罗里达等几个摇摆州展开。得益于美古关系缓和以及民主党在移民问题上的开明立场,在佛罗里达州选举中地位特殊的拉美裔可能帮助希拉里拿下该州29张选举人票。在俄亥俄、宾夕法尼亚等“铁锈带”,因钢铁、机械、汽车等传统行业衰落而愤愤不平的产业工人们,将成为决定最终结果的关键少数。是誓言为中下层白人代言的特朗普扭转乾坤,还是长期获得工会和蓝领工人支持的希拉里笑到最后,我们拭目以待。
大选结果影响中美关系走向
世界在变,美国也在变。但对美国政治精英来说,不变的是美国的领导地位,是美国的超群实力和影响力。如何在国际竞争激烈、全球性挑战凸显、新一轮科技革命呼之欲出的背景下确保21世纪仍是美国世纪,两党总统候选人有不同的政治理念和政策倾向,其治理下的美国内外政策走向也会对世界产生不同影响。
如果希拉里代表民主党赢得大选,美国的内外政策将呈现更多的延续性。希拉里是外交经验丰富的老手,她可能继续推动“亚太再平衡”战略,深挖其“巧实力”外交内涵。同时,美古关系正常化、美伊核协议等奥巴马政府的外交“遗产”有望被保存下来。凭着对世界事务的深入了解,她不会持极端反全球化立场,可能继续在经贸上落实“两洋战略”,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和“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继续取得进展。希拉里重视中美关系,两国互动模式不会经历剧烈变化。现有的中美高层交往和对话机制有望延续,但双方在一些热点问题上的分歧不会消失。
如果特朗普当选美国下任总统,美国外交政策不确定性会增加。他主张让欧洲、亚洲和中东的盟国承担更大防务责任,呼吁废弃伊核协议、严厉打击“伊斯兰国”,并尝试与俄罗斯改善关系。这些主张若付诸实施,美国的外交将出现一段混乱期,美国与世界的关系也将重新磨合。不过美国的外交政策精英有基本的共识,也有辅佐总统驾驭复杂世界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相信不会导致“火车脱轨”。
外交是内政的延续,不论谁当选,美国国内政治的发展变化对中美关系的影响将会上升。大选中暴露出的部分选民反全球化和反自由贸易倾向,很可能导致美国贸易保护主义升温,可能对中美经贸关系造成新冲击。美国人对世界多极化和实力地位相对下降的不适应,是促使美国政府主动调整心态,变得更加包容,并推动大国合作解决全球性挑战,还是摆出更强硬的姿态以势压人,并树立一个外部敌人来凝聚国内共识?这将对亚太和中美关系造成不同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大选不仅是美国人自己的事,也是中国和国际社会必须关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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