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雷
石一枫,1979年生于北京,现居北京;1998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原创作品有长篇小说《红旗下的果儿》《节节最爱声光电》等,译作有《猜火车》等。作为青年新锐作家,石一枫以自己戏谑幽默的京味语言、亦庄亦谐的叙述风格被誉为“新一代顽主”,拥趸甚众。
全球化裹挟了每一个当代青年,在巨大的社会鸿沟面前,年轻人产生了深刻的挫败感。而我们的问题是,在当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失败青年”?他们的失败感来自何处?他们的出路又在哪里?石一枫的小说集《世间已无陈金芳》,让我们看到了青年作家对身处的当下社会中这个问题的观察与思考,及其对现实主义的新探索。
在陈金芳形象与命运的剧烈变化中,隐藏着我们这个时代最深刻的秘密,那就是在这个迅速发展的时代,尽管看上去似乎每个人都有机会,都有个人奋斗的空间,但为底层人打开的却只是一扇窄门,尽管他们一时可以获得成功与辉煌,但终将灰飞烟灭,被“打回原形”。
《世间已无陈金芳》以现实主义的清晰笔法,通过“陈金芳”这个人物及其内心的变化,勘探着我们这个时代的奥秘。小说从“我”的视角,写“我”二十多年间与陈金芳的交往,以及陈金芳跌宕起伏的命运。陈金芳最初出现时,是从农村转学来的一个女孩,依靠姐夫在大院食堂做厨师,到“我”的初中借读,同学都因她的土气和虚荣而鄙视她,但“我”被迫练琴时有她这一个听众,与她在心灵上有某一点相同。初中之后,“我”继续读书练琴,陈金芳却走入了社会,成为了一帮顽主的“傍家”,她一改以往畏葸内向的形象,张扬霸气,是远近闻名的女顽主,但“我”也亲眼目睹了她与傍家豁子的激烈冲突。多年不见,在一次音乐会上再次见到陈金芳,她已是投资艺术品行业的成功商人,优雅,得体,熠熠生辉,穿梭在艺术家、商人之间,“我”此时早已放弃了音乐,在社会上混饭,也参与了几次陈金芳——此时已改名为陈予倩——烈火烹油的生活,但因一件事的刺激又开始疏远。最后见到陈金芳,她已破产,躲在城乡接合部的一栋公寓里自杀未遂,脸上还有被债主打的淤青,“我”将她送入医院抢救,她醒来后,很快被乡下来的姐姐姐夫接回老家了。
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陈金芳的人生轨迹,她从农村来,在城市里奋斗打拼,失败后又返回了农村。我们也可以看到陈金芳形象的巨大变化,她从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女孩,一变而为城市胡同里的女顽主,再变而为左右逢源的艺术圈明星,最后成为走投无路的破产商人。
可以说,在陈金芳形象与命运的剧烈变化中,隐藏着我们这个时代最深刻的秘密,那就是在这个迅速发展的时代,尽管看上去似乎每个人都有机会,都有个人奋斗的空间,但为底层人打开的却只是一扇窄门,尽管他们一时可以获得成功与辉煌,但终将灰飞烟灭,被“打回原形”。在这个意义上,此篇小说颇似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它们同样让我们看到,一个底层人尽管可以抵达成功的巅峰,但终究无法真正融入上层,一有风吹草动就将从高处跌落。石一枫的《世间已无陈金芳》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当代的“失败青年”形象,不只这一篇作品,近年来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文珍的《录音笔记》、马小淘的《章某某》等作品,也为我们塑造了一批“失败青年”的形象,这些作品描述了当代青年在社会巨大鸿沟面前个人奋斗的无望感,虽然着眼于个体青年的人生命运,但却对当代社会结构及其主流意识有着深刻的反思。在这里,值得我们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在当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失败的青年”,他们的“失败感”来自哪里?他们与历史上的青年有何不同,出路又在哪里?
“失败的青年”的产生,自然与当前社会结构的凝固化相关,随着阶层分化与贫富差距的加剧,社会流动性减弱,一个人的人生价值更多由其出身与身份决定,这让出身社会底层的当代青年看不到改变命运的可能与希望,在“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的面前,在难以逾越的社会鸿沟面前,来自社会底层的有为青年看不到出头之日。
“失败的青年”产生的另一个原因,是社会价值标准的单一化,或者说意识形态化。失败是相对于成功而言的,而在我们这个社会,成功的标准又是简单而唯一的,那就是以金钱为核心、以个人为单位的“人上人”的生活。在这样一种价值体系中,任何成功都是值得羡慕的,而不管“成功”是如何来的,相反,任何失败也都是可耻的,也不管失败有什么理由。可以说这样一种价值体系,已经形成了一种新的意识形态,笼罩在我们这个社会的各个方面,甚至深入到了很多人的意识乃至潜意识深处,牢不可破。在《世间已无陈金芳》中,我们可以看到,陈金芳所信奉的恰恰是成功者的逻辑,正是因为这样,她改变命运的愿望越迫切,她的奋斗与挣扎越具悲剧性。
此部中篇小说集包含《世间已无陈金芳》和《地球之眼》两部,小说提出了這样的问题:一个底层小人物面对物质和精神双重压力会作出怎样的抉择与反抗?一个有着坚韧道德感的人,在今天的时代将会如何自处?